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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馨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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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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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羽”计划《生活有个乌托邦》王馨悦

若蘅开口的时候,粘滞在喉咙里的语句被动感响亮的视频音乐碾压成碎片,旁边木南厚重的眼镜片反射着屏幕上各色的亮光,嘻嘻哈哈。

木南没有搭理她,若蘅又企图提高声音说一遍,然而戴着耳机的人听不见外界的杂音,她只能上手去推木南。木南被强行打断,她不耐地侧过身子,两条眉毛几乎要立起来,嘴角的笑容消融不见,没好气道“大哲学家,你又有高见了。”

“我怀疑。”引起了木南的注意,若蘅压低声音,像在谋划一个阴谋似的,凑到木南耳朵边上,“我们的世界是假的”。

若蘅等待着看见木南震惊的表情,谁知木南对她的胡言乱语不感兴趣,催着若蘅忙自己的,转头去欣赏新出的男团劲舞。

若蘅惋惜,她觉得自己发现了惊天大秘密,她柔软鲜嫩的心脏不时被这秘密的棱角刮到,流血、结痂,如此循环往复,既陌生兴奋又惴惴不安。

“爸,嗯,吃过了,没啥,就是学习压力大。”

若蘅握着手机,日常接听父亲的电话。“什么?你不知道,欸,说了你也不懂。”父亲总是不顺着她的意思,这让她有点气恼,她烦心自己的课程论文,下堂课要讲的书没有看完,或许太久不写文章,也应该写点东西下来才是,还有竞赛,上次的竞赛没有拿到自己心目里的名次。

“我也不懂这些,顺其自然就好,你总是抱怨。”

电话那头的父亲匆匆挂断电话。若蘅到嘴边上的话被迫憋在喉头,一天和父母交流的机会就草率地终止了,若蘅胸口几度剧烈起伏,最终化为空落落的叹息。

父辈们不能懂得孩子的忧愁,他们不懂哪怕是校园里,也不都是他们不断美化的印象里的那样温和的、友善的环境。竞争无处不在,父亲对自己的要求是要好好学习,但好好学习也分很多种,父亲要求无非是最高的一种,因为很多专家说这并不难,快速传播的网络平台将无数成功的案例送到父辈们身边,就如同这些平台把日赚斗金的鸡汤文学不断推送给若蘅一样,钱好像就是地上随处可捡的廉价物,人们克服不了苦难全是人们自身的怠惰。

若蘅一类的大学生是视频平台的常客,他们出于某种焦虑而不能控制地刷起手机,帖子视频总是些美好生活的分享或者是成功,哪怕是苦难,也是配着动人的音乐和网友勉励的话语,若蘅生活的世界看上去那么安全、美好、幸福、向上;偏偏又有已经有所成就的专家,每每长吁短叹,苦大仇深,这让若蘅觉得幸福的生活就要断送在自己这一代的手上,心里像藏着一根潜伏的棒槌,在若蘅感到快乐的时候狠狠锤上一击,使得这快乐戛然而止而若蘅手足无措,这类视频是若蘅最讨厌看的。

这样大的忧愁与烦恼怎么就让我来背负呢,若蘅常有这样的自艾自怜。舍友厌烦她这样时不时的发病,木南常说,幸好她学习还不至于到达若蘅这个程度,真是把自己学魔障了,让人发笑。就是这样,若蘅还感到一时的窃喜,没有人能懂得不是更好?至此的百般作态更是有高处不胜寒之意。

“我决定要做些什么。”期末周紧张的备战过去后,若蘅冷不丁坐在座位上来了这么一句,一旁木南正把乱七八糟的资料从书包里抖擞出来,在她凌乱的桌面上翻找着自己原先不知道夹在哪本书里的小卡,那是她近日推的一个爱豆,但不幸变成了糊咖。

“你又要操心,整什么蛾子?要我说你还是多歇歇吧,难得放假。”迟迟没找到,木南没好气地坐在座位上,更加烦躁地翻找。一旁的叶子也点头应和,手上不忘了将外套撑起来挂在帐子外头。

只有徐晶还有点感兴趣,她刚搬进这个宿舍,到底还对一些莫名其妙的言论有着本能的反应,她手上的粉扑不断拍打,抢到一个空隙问若蘅要怎么做。

怎么做?若蘅还没推进到考虑这个问题,大而化之,当然是要撕破这一层薄薄的“厚障壁”,到她想看到的世界里去,总之不能够再宅在家里了。

“要打工!”若蘅掷地有声地宣布。

旁边的舍友顿时瞠目结舌,手上的动作一齐停住了。像是看着什么稀奇的玩意儿,她们的目光从上到下地扫视着若蘅。若蘅将胸脯挺了挺,久蜷在座位上的脊椎骨嘎嘣作响,舒展了筋骨,一口郁气顺着气管攀爬出若蘅的口腔、鼻腔、毛孔,她两颊上是晕出兴奋的红色。

“那么你准备要打什么工?”徐晶发下手上准备上妆的笔刷,犹疑地问道。

这话闷头一棍,给刚舒展开的若蘅打得委顿了,她又坐回去,缩小缩小,把自己缩成一个球。她想不出来自己能干什么,家教吗?专业对口但不是很安全,文书吗?又麻烦又枯燥,或者去哪里实习?可这又有什么意思呢?名头不响亮,她又不为赚钱。然而嘴上还是很强硬,把脖子一梗,头昂得高高的,直嚷道“你们不懂,说了你们也不明白。”她绝不要落下这个气势。

然而她自己却陷在这爆发后的空虚中,先前放出的豪言反而成了束缚自己的枷锁,若蘅为自己还没有搞清楚路径,就头脑发热地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而懊恼,她不愿意承认,这自认为别出心裁的言论听上去像小丑一样矫揉造作,就连她自己也像看到什么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愿再多去摆弄。

父亲给若蘅看照片时,若蘅正瘫软在沙发上,阳光斜斜的流淌到木门上,一半明黄一半暗棕,木质家具的清香混着阳光明媚的气息悠悠飘进若蘅的鼻腔,她轻快地联想到那句,轻灵在光的阴影里交舞着变。

身上投下一篇阴影。

若蘅赶忙坐了起来,挪了半个身位的位置。父亲坐了下来,将手机递给若蘅,指给她看,图上的青年眼睛狭小,眼距离得很远,头发点儿寸,双颊瘦削得凹下去,下巴颏处有淡淡胡茬,皮肤暗沉,乍一眼看过去是三十多的样子。父亲说这个人只比若蘅大两岁,算起来大概是大四的年岁,若蘅吃惊,再觑了一眼这个人,还是看不出来二十的年龄,那双眼睛耷拉无神,完全不像是她周边同学的神情。

父亲说,他承包了一个厂房宿舍扇叶的清洗工作,报价失误了,原先的工人不肯干,这个小伙子愿意干,他才二十四岁。若蘅大概知道父亲的意思,网上也有说行情不好,然而都是些虚头巴脑的言论,他们并不知道哪里不好,只一个劲的夸大再夸大,让人惶恐的同时又滋生出怀疑,余下的则是狂欢与享乐,纸醉金迷。“二十四岁。”父亲惋惜地摇头“四块五一个电扇。”

“那不是挺好的吗?”若蘅开口“有人干,我们就托他去。”

然而这个小伙子并没有干过,他只是没钱了,没钱了什么都愿意干。这个事情也简单,只是交给新手干到底不放心,父亲又迟疑,他还有别的人选,只是怕。若蘅读懂了父亲的未尽之意。

“哪儿的人?”

“河南的,那一个人在外地打工,可怜哩。”

两个人沉默不语,父亲的手机滴滴地响,对面的小伙子还在争取,一口一个老板,语言青涩地推荐自己。

他说,老板,只要不犯法不杀人,你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我可以学的。

他说的太多了,若蘅来不及看,索性不看了,她心里沉甸甸。

父亲叹了口气,还是心软了,他说他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以前的自己,给他个机会也好。若蘅心里一松,然而沉闷还没完全散去,又重新悬上一口气,这个青年没干过,若蘅在学校里组队推销自己的时候,自然知道推销如此肯定的背后是什么样的简陋,而后又是怎样的无赖。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想让他承接这个工作,这个想法让她难以启齿。当然,父亲解释道,可怜是一方面的,另一方面是因为出于父亲自己的利益,这单生意他报价八块一个电扇。

手机那头不再滴滴了,若蘅看到手机聊天页面最后一句话:

谢谢哦老板,谢谢你,你是个好人。

光亮暗下去,父亲把手机掐掉了。

暑气上来,外头晒得很,若蘅坐在面包车的后座上,空调凉风卷起车里劣质柠檬熏香的气味,若蘅讨厌这个味道,也讨厌面包车,这会让她犯恶心。青年到底是不靠谱的,这不靠谱主要是说的工期,原先打包票的一个月,然而终究是遥遥无期了,主要是由于钱的问题。若蘅也不得不承认,钱太少了,这么少的钱,没法按原计划雇佣三个外地小伙子,青年便改变策略,为了省下一笔,换了一个老阿姨来帮忙,这下效率更低了。厂里催得紧,父亲只能自己加入洗风扇的行列里,他不愿意做亏本买卖。

若蘅想着自己正要做一番事业,这正是一个有名头响当当的伙计不是吗?和待业青年人体验一下生活,不是更接近她想要找寻的真实生活吗?父亲不愿意带着她,她求着来。然而到了厂房宿舍楼底下,暑气便让若蘅受不了了,她硬着头皮跟着父亲,父亲给管理员手上塞了两瓶还冒着凉气的外星人牌运动饮料外加一根硬中华,宿管摆摆手让他们进去了。这是男员工宿舍,若蘅扭扭捏捏,走廊里挂着一些私人衣物,有的还在滴水,没用洗衣液一样,散发着水腥气。

青年已经在拆扇子了,他一个人摇摇摆摆地跨坐在梯子上,旁边是老阿姨,准备拿电扇洗去,父亲站过去帮青年人扶住梯子,好让他不至于危险地晃荡,若蘅粘了过去,房间里没有别人,员工大概都去上班了,但这样仍显得逼仄。电扇上面厚积着一层灰,灰尘抖落下来,若蘅打了两个喷嚏。

电扇拆下来了,阿姨接了过去,要拿去洗,父亲和青年夹了梯子要到下一个房间,若蘅不知道自己该跟着谁,想来想去,跟着阿姨去了。然而她拿不动风扇,又没带什么手套,又怕锋利的扇叶划伤自己,蹩脚地忙活半天,一点水都没沾到,耷拉着脑袋跟着阿姨又溜达回来,对面房间里的电扇也刚拆好,房间里传来不满的嘟哝,才来?都热死了,这个天不开电扇真受不了,开了又全是灰,难受。

若蘅期期艾艾站在这个房间里,阿姨放下电扇偷坐到一旁躲懒了。对面关门声想起来,父亲和青年的声音传来,阿姨又蹭的站起来迎上去接过脏的电扇。青年架开梯子,父亲递给他电扇,看着他装了大半,转过来问若蘅要不要休息?若蘅不说话,但是也不否认。父亲此时已经有了微微的汗,青年的衣衫更是浸满了水。

青年问:“老板,这是你们家高材生吧?”父亲笑了笑,很骄傲地点头。青年边装边说道:“这么热的天别让高材生出来受累了,他们以后可不干我们这行,让她去休息吧,何必在这里找乐子。”说罢和她对视,若蘅感觉被看得彻底,血液瞬间涌上脸颊,她感到无地自容,然而很快,想要逞强的怨怼就涌上来。

这个时候父亲又问若蘅要不要去休息,若蘅蚊子似的嘤嘤答应,而离开的时候却又健步如飞,像是赌气。父亲将她送到车上,给她开了空调。若蘅坐在车上等待,手机所在的空间能够控制时间的流速,这是一项人类一直希望掌握的技术,然而不幸的是这种技术目前不能被人类所利用,何况它只能让时间流逝的更快更不易让人察觉,大忌。

她感到没过多久,父亲重又从暗下来的门洞里跨出来,阳光吻上他的右脸,那里的汗珠闪耀着光泽。父亲也老了,若蘅在看到父亲眉头紧锁的时候意识到这个问题,鬓边的白发已星星,自己动手将旁边推的坑坑洼洼却也无法掩盖,疫情让父亲学会自己理发,理发店要收八块钱,父亲觉得不合算,他习惯让母亲给他推头发,虽然大部分时候是自己推。

快走到车旁的时候,青年从后面赶上叫住了父亲,隔着车子若蘅并不能听得真切,她只是低着头,装作刷手机的样子,耳朵却贪婪地汲取所听到的每一个字眼。

涨价,不行,哪怕涨一块,不可以。

若蘅听不清楚,但是这几个字眼是没有错的,青年终究还是要求涨价,父亲的担心成了真。然而他到底还是太年轻了,若是他是个。若蘅想到这里打住了,没有察觉地松了口气,幸好他是个实诚人,况我们还亲自来帮他。

父亲上了车,打着了车子,若蘅看到青年失望地站在路边,阳光喧闹地扑倒在他怀里,他衣服上还残留着白色的汗晶,木楞的身影飞速向后飞去,直到变成一个黑点,再转一个弯,彻底不见。

若蘅收回目光,父亲问她是不是现在回去,她“嗯”一声。父亲又问她晚上要吃什么,她说“随便”。父亲问她明天还要不要来了,她沉默了。父亲不再问,转动一个按钮,车里响起某电台悠扬的晚高峰音乐,肥大的面包车在岔道口驶入拥挤的车流,欢快地向家驶去。

“啊,假期怎么样?”过了一个暑假的宿舍弥漫着呛人的灰尘气。木南假期回来刚进宿舍就开始嚷嚷,徐晶和叶子一个在收拾东西,一个在铺床铺,若蘅坐在座位上刷手机。叶子给了她们一人一个伴手礼,她假期跑到哈尔滨去打卡网红城市了。徐晶则说起假期里亲戚结婚,满是对于幸福的向往,木南则不屑一顾,她认为她必然到三十开外才考虑结婚的事情。

毕竟要先忙学业嘛,还有工作,我可是女强人类型的,木南装模作样地秀起肌肉。她们都吃吃笑起来,叶子挖苦木南抢了若蘅的人设了。

木南突然想起来,凑到若蘅前面问她“你这个暑假真的去打工了?”

若蘅被凑到面前的头吓愣了似的,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没有。”

没有打工,和以往的许许多多个假期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同,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有时学上一会,有时瘫软在床上,漫无目的地想着什么东西。没有任何进展,她能做的就是看着父亲母亲每天早出晚归,然后躺在床上刷手机。

可能还是有点不同的,她迷恋上了刮彩票,一个星期刮一次,这原本是父亲的习惯,然而被她学了去。家里已经很久不刮彩票了,从08年之后,父亲买的彩票也很少,到若蘅完全懂事的时候,家里就没再买过彩票,如今却又在家里刮起来了,父亲母亲,还有她。这都是为你大表哥,父亲说。大表哥创业在去年破产了,欠下了巨额的债务,父亲说刮到大奖就把钱借给他还债。

全部给他吧,若蘅建议道。

全部吗?父亲犹豫了,如果有剩下一部分,你以后也会轻松点。

若蘅想,原本就是为了表哥刮的奖,如果中奖了当然是给表哥。可是她没有再坚持说全部,她把话题岔开,和父亲展望起中奖过后的日子。彩票店里还挤着不少人,年轻人多是和若蘅一样买刮刮乐,父亲一辈的人倒是去买号码,逼仄的空间里烟熏火燎,男女老少,紧紧攥着手上的纸,仿佛这是生命里很重要的东西,然而过不多久,被握得皱巴的纸张就会堆砌在垃圾桶里,或者被丢弃在满是烟头的瓷砖上,踩在来往人群的脚底板下。

“你知道吗?”木南打开门窗的时候想到什么,肃然起敬。“艳子假期去广州打工啦,她真行说干就干,一个人!”

若蘅心里有些不舒服,好像有谁把她的壮志抢了去,虽然她自己已经判了壮志死刑。她面上漫不经心,但语气终究有些急迫,藏不住似地问道,“然后呢。”

木南打哈哈地回道“艳子说她再也不去了,厂子里太乱,她受不了。”

若蘅听了心下松了口气,顿时感觉舒畅很多,并不是她自己的问题,任凭是艳子还是她都无能为力,她们还是学生。大家又归于沉寂,各自忙活自己的事情,若蘅点开手机,照例先浏览朋友圈,再刷小视频。

小学的好朋友发了一条在咖啡馆的休闲照,照片上的女孩笑靥盈盈,勾起了若蘅久不翻动的回忆,一起走下去的约定已经在停滞不前的关系中无形解构了,朋友没上高中,她的母亲在她初三的时候去世了,她不得不打工补贴家用。

大表哥发了一张豪车照片,配上煽情的文字,显得岁月静好。若蘅划过去,如果大表哥没有东躲西藏,她倒愿意为他的坚强点个赞。她不明白所有人都知道这虚饰的繁华背后是怎样的废墟,大表哥为何还要画地自囚,任凭爱自己的人为自己受伤。

大四的学姐准备参加招聘,拍了精致的图片,学姐三年的努力由于运气原因付诸一炬,昔日的榜样已经变成反面教材的前车之鉴,本可以不用过多的联系。若蘅想了想还是评论了句加油,如果晚上没回复,基本上就是黄了,不必多问。

视频又纷至沓来,欢笑的背景音乐后,她隐隐约约听见徐晶隔着窗帘打趣她的乌托邦理论。没有当面调侃,若蘅全当没听见,她将手机的声音调大,窗帘外面的嬉笑停顿住了,仿佛意识到这是个不恰当的时机,大家重又回到游离的状态,蜗居在自己的小铺上,若蘅没有看进去视频里的内容,她苹果肌笑的有些酸痛了,提不起来,一抽一抽的,倒有些要哭的丑样子,烦闷地将手机掐掉,黑色的屏幕映出她肿胀的眼泡。

睡了。世界归于黑暗,她终于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当所有感官都与外界隔离,她终于找到了自己,强健、有力。

乌托邦理论终论:生活没有一个乌托邦,是我们选择给生活一个乌托邦。

个人信息

本名:王馨悦

联系地址:南京市栖霞区文苑路1号南京师范大学

就读高校及专业:南京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师范)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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