芾蕤小的时候很喜欢玩捉迷藏,那时的她发誓,一定要成为一个躲猫猫高手。于是只有到了寒冬腊月,她和几个伙伴们总是蜷在柴垛的缝隙里、废弃的铁皮后玩捉迷藏,她总是最后一个被找到,渐渐的,其他几位的呼喊声断在了风里,再也没折回来找。芾蕤再也不想玩捉迷藏了,像是把自己塞进没人碰的旧棉絮,暖是暖的,就是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觉得无趣的很,只有她才会如此较真。那时她还不知道,“藏”会是往后日子里,她攥得最紧的姿势。
后来上了小学,那时她还不知道,在城里上小学是多么艰难的事,她只是偶尔听比她大几岁的邻家姐姐提起她们的学校的墙壁都是白晃晃的,有大操场,每周一还有升旗仪式。她摸了摸自己袖口磨起的毛边,把那点发烫的憧憬一并塞进了衣服口袋。芾蕤确实不知道原来在县城里的小学是这样的,于是她开始幻想哪天真的去了城里上学就好了,终于,如愿以偿,她去了一小。
其实到现在的她也不知道,当时小学几年是怎么过来的,那时的她和弟弟还有妈妈蜗居在一个出租房里,穿过一条漆黑的巷子,伴着暖黄色的灯,踩着发出吱呀吱呀的楼梯,若是不小心摸到了扶手,沾一手灰,怎么擦也擦不掉,如果不小心被妈妈发现, 她一定会说:“你碰这劳什子做什么!”然后走到走廊的尽头,才到她家。在她的印象里,墙壁总是灰蒙蒙的,挂着蜘蛛结的丝,蛛丝就这样在暖黄色的灯光里晃,那时的她很害怕,望着天花板的时候总是会发怔:那些悬着的丝,会不会忽然断了,让那团黑跌跌进自己的嘴巴里、钻入耳廓的软肉里?每每想到这里,她一股脑躲进被子,让呼吸沉进被褥的褶皱里。芾蕤的童年,大多数都是在这间屋子里度过,只有每逢周五,赶上下午最后一趟回老家的班车,在等到周天下午,再被班车卸回那扇门里。老鼠的爪声、蟑螂擦过地面、蜘蛛在风里晃的轻响,芾蕤早已司空见惯,这些东西却像细刺,顺着年月扎进了它的骨髓,但并不妨碍她长大后还是害怕这些东西。
芾蕤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床,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小小一方天地,虽然只是用装洗衣机的外壳挡住两张床的距离,彷佛变成了一个独立的房间,但她终于可以蜷缩在纸壳的另一侧,每每枕着壳子泛着的纸质香入睡,似乎再也不用过着害怕侧过身面对墙有蜘蛛的日子了。年少时的心事总是裹得这样紧,没有人知道芾蕤家在哪儿,每当同学问起她时,她总说在什么什么地方附近。当然,这不是一到三年级的芾蕤说出来的话。直至四年级,班上的同学周末总会一起去逛精品店,邀约着互相去对方家里玩玩具。芾蕤家里有什么呢,只需要用一根铁丝就能撬开的只是一个摆设的房门锁,碗柜是别人递来的旧木匣,那时候不知道天然气是什么,只知道煤要反着放,要把渣子及时刨出来,不然那点暖就会被黑灰闷死,因为她家总是用煤。送煤的大叔很好,总是会把煤送到家门口,累成一堆。困扰她的从来不是学习上的事情,也不是害怕别人撞见她居住的环境,只是她确实没体会过安心上厕所是什么感觉,只知道穿过走廊,去到对面一个小房间,摸着黑就这样稀里糊涂的上了厕所,反正时常会听见鼠类细碎挠刨的清晰声音,每次攒足勇气去的时候,她先是在门口跺几下脚,然后不经意的咳几声,一开始还好,后来的几年那窸窣的影子许是熟了,越发没了个顾及,似是摸清了她的怯。当时的她并不懂,分明该是那些影子应当敛了形迹,为何自己偏要攥着心跳,怕那细碎的动静猛得缠上自己的脚踝。后来,班上那股串门的热络渐渐没了下文,她也交到了好朋友。有一次, 同学的妈妈组织班级的几个好朋友周末去她家玩,芾蕤坐上车的时候望着窗外下起的小雨,一滴一滴的敲在窗户上,同学的妈妈望见她一直出神,便问她是不是第一次出来不习惯,想回家了,她摇了摇头,那时的她突然想,如果就这样一直沿着雨幕漫无目的开着就好了。等到了目的地,才发现她家是一栋楼,一楼和二楼已经被出租了,她们几个吃着刚炸好的薯条,参观了儿童房,于是她才知道,这才叫“房间”——是能刚好妥帖盛下整个人的暖,不是裹着人的壳。
后来小学毕业,她搬走了,至于后来的很多年,她一次也没去过那里,再也没去过所谓穿过二楼走廊的房间,再也没有踏足过那片藏着灰与蛛丝的走廊,那道走廊的影子再没落在她的鞋尖上。
上了大学,她像被风卷进大城市的尘,刚落脚的几天,连呼吸都是局促,不安的同时,她也不忘给外婆发几张学校的照片。于是,芾蕤去了湘江,和她喜欢的人一起吹着晚风,听着浪花拍打的声音,那是她第二次发怔,如果一直停留在这一刻有多好。后来,她送她喜欢的人去高铁站,芾蕤口中的喜欢不是那种攥紧拳头,大声说出口的喜欢,不是带有目的性的接触,像升级打怪那般必须拿下的喜欢。但她总会想,如果她不这样遮遮掩掩会不会更好,热烈的情绪能落得明明白白的回响,这种喜欢,是忽然烫起来的腕骨。它像地铁闸机口蹭到的热金属,平时被人群裹着往前走,没什么特别。可那天,那个男生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的瞬间——不是用力的抓,只是指节轻轻的就那样贴在芾蕤的脉搏上,那点温度就“嗡”的漫开,像电流顺着血管往胳膊肘爬。不灼人,甚至算不得多亲密,只是那个瞬间,她连地铁关门发出的滴滴警报声都听不清了。确实不足以让她脸红,却让心脏撞得肋骨发疼。那种慌很轻,很细碎,像地铁隧道晃着的灯,明明灭灭勾着神经,像被挤在人群里时,忽然撞进一个带着皂角香的缝隙,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大步向前的背影,呼吸都慢了半拍。仍然可以跟着人流往前走,闲暇时余盯着车门的反光,只是在他指间蹭过手腕的那几秒,在下地铁人潮涌动时一个高大的背影为我遮挡了一部分,全世界的嘈杂都退成了背景音。随之而来的就是那种软乎乎、发烫的慌。它时刻提醒,他袖口沾着的不知名洗衣液味道有多清晰,提醒我,他掌心的温度比地铁空调风暖的多,可总是这样,芾蕤偏偏总记得握住她手腕时,指关节微蜷的弧度。这种感觉似乎像小时候抓楼梯扶手沾的灰,只能攥在掌心里。
她还记得那个男生跟她说,你的文笔这么优秀,以后出了书我要当你第一个观看者。那天晚风轻轻佛过,风里似乎响起《说好不哭》里面的一句歌词:你什么都没有 却还为我的梦加油。
要到什么时候那掌心的温度,遍布灰蒙蒙的童年能不用裹在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