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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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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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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漏笔记

老宅的檐角仍在漏水。

第五代瓦匠王伯蹲在屋顶,黧黑的手掌拂过黛色瓦片,像在抚摸沉睡的兽脊。他忽然停住动作,指腹搓捻着某片凹痕:"这是你祖父补的瓦。"声音混着雨丝飘下来,惊醒了青苔覆盖的记忆。那年的梅雨季节,十二岁的我踮脚仰望,祖父的蓑衣在瓦垄间起伏,恍若游动的玄鸟。

江南的雨是会咬人的。木格窗棂上的水渍逐年膨胀,蚕食着清末裱糊的宣纸,露出底下更久远的墨迹。父亲说这些霉斑是雨写的家谱,我却看见潮湿在梁柱间繁殖出菌丝,像无数细小的触手,正把百年老宅分解成潮湿的叹息。唯有祖父留下的铜皮接水槽依然锃亮,叮咚声里,雨珠在凹痕中跳着循环了八十年的舞步。

王伯从屋脊取下半片残瓦,缺口处露出明代夯土的肌理。他说雨水是最公正的史官,每个雨季都在重写屋顶的族谱——元代的泥板岩被清瓦取代,民国添的洋铁皮逐渐锈蚀,如今的新式陶瓦正与野蕨争夺领地。我突然看清,这座老宅原是无数亡灵的拼贴:祖父补的瓦压着太爷爷烧的砖,父亲换的梁托着曾祖砌的墙。

黄昏时分,王伯将最后一片新瓦卡进凹槽。暮色里的屋顶泛起釉光,仿佛青鱼浮出水面。他收拾工具时,一枚生锈的瓦刀从布袋滑落,刀柄上隐约可见"同治三年"的刻痕。雨忽然转急,千万条银线缝合着时空的裂罅,将新瓦与旧瓦、往昔与此刻编织成连绵的整体。

瓦匠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接水槽的叮咚声换了新谱。我忽然懂得,真正的修葺从不在阻止渗漏,而是让不同时代的雨水,都能在同一个屋檐下找到归处。(蒋语晴)

                                             莆田实验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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