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刘运喜的头像

刘运喜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11/09
分享

秋风秋雨复秋霜

檐角的铜铃又开始晃荡时,我才惊觉秋已漫过窗棂。那风裹着巷口老梧桐树的落叶,斜斜撞在玻璃上。我总爱在这样的日子里翻出旧毛衣,藏青底色上织着细碎的梅花,是妈妈用棒针一针针勾的。针脚间还缠着去年桂花香,指尖抚过领口起球的毛线,粗糙触感里裹着暖,就像抚过岁月里层层叠叠的秋。

幼时住的老宅有个四方天井,青砖铺就的地面被雨水浸得发乌,却偏偏盛得下满院桂香。秋风一到,金桂便簌簌落,花瓣飘在妈妈的蓝布围裙上,像撒了把碎金。我常搬着小板凳坐在阶前,看妈妈用竹筛收桂花。她总把筛子斜着晃,让细碎的花瓣漏进竹篮,阳光穿过她银白的发梢,在地上投下轻轻颤动的影。风把花瓣吹进她的衣襟,她却浑然不觉,只专注地把筛中的桂花拢成小堆,说要给我做桂花糖。那时的秋风是甜的,混着糖霜在砂锅里熬煮的焦香,绕着天井转圈圈,连墙角的青苔都染了蜜意。有次风来得急,掀翻了竹筛,桂花撒在青砖缝里,我急得扯着妈妈的衣角要哭,妈妈却笑着揉我的头:“风是馋嘴的娃娃,要先尝口甜呢。”后来我才懂,妈妈口中的“馋嘴娃娃”,原是岁月里藏不住的温柔——她早把我的小性子,都揉进了桂花糖的甜里。

这几天突然下起了雨,一场秋雨一场寒,气温陡然降了下来。有时秋雨在夜里来,淅淅沥沥打在瓦檐上,像谁在弹旧琵琶,弦音里裹着湿凉。记得小学五年级的一个雨夜,我裹着被子发颤,额头烫得吓人。爸爸摸了摸我的脸,二话不说就把我裹进棉袄,背在背上往乡卫生院跑。雨丝斜斜地打在他的肩上,把他的衬衫浸得透湿,我趴在他背上,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心跳的节奏——每跑一步,胸膛就轻轻震一下,和雨声叠在一起,成了最安稳的摇篮曲。我把脸贴在他冰凉的脖颈上,他却时不时回头问:“冷不冷?再忍忍就到了。”卫生院的灯昏黄,医生给我扎针时,我攥着爸爸的手哭,他就用手心焐着我的脚,那温度透过袜子渗进来,暖得我渐渐止了泪。那晚的雨下了很久,可我却没觉得冷,只记得爸爸手心的温度,比任何暖炉都更让人安心。如今再听秋雨,总忍不住想起那个夜晚——想起他背着我踩过积水时的脚步声,想起他领口的雨水滴在我手背上的凉,想起岁月里那些不期而遇的温暖,早被秋雨酿成了心底的甜。

秋霜是最悄无声息的。清晨推开窗,院中的青菜叶上凝着白霜,像撒了层细盐,连菜叶边缘的锯齿都裹着细白的绒。妈妈总说,霜打过的青菜最甜,嚼着有股清润的香。我便蹲在菜畦边,用指尖轻轻碰那些霜花,凉丝丝的触感顺着指尖往上爬,一触即化的霜水沾在指甲缝里,冻得我缩手。有年深秋,妈妈病了,躺在床上连坐起来都费力,更别提去菜园。我学着她的样子,提了小竹篮往菜园走,霜花沾在我的裤脚,走一步就簌簌掉,冻得我指尖发麻。我蹲在菜畦前,笨拙地扯着青菜,连带着泥土一起拔出来,裤腿上沾了不少泥点。可当我把带着霜气的青菜端到妈妈面前时,她却撑起身子,笑得眼睛都眯了,枯瘦的手摸了摸我的脸:“我的乖崽,比霜还贴心呢。”后来妈妈走了,每年秋霜降临,我都会想起那次去菜园摘青菜的情景——想起霜花落在我睫毛上的凉,想起妈妈笑着的模样,仿佛她就在眼前,还在叮嘱我“慢点儿,别摔着”。原来有些记忆,就像霜花一样,即便岁月流逝,也始终凝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一想起,就暖得让人鼻酸。

如今我在城市里生活,钢筋水泥的楼群挡了风,也遮了月,再也没有四方天井,没有满院桂香。可每当秋风起、秋雨落、秋霜降,那些童年的记忆总会悄然浮现。上周路过街角的花店,玻璃柜里摆着一小罐桂花,清甜的香气飘出来,我竟忍不住驻足,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有妈妈、有父亲的老宅庭院——妈妈还在筛桂花,爸爸正蹲在菜畦边拔草,而我,正攥着他们的衣角,吵着要吃桂花糖。风里带着岁月的气息,雨里藏着时光的温柔,霜里凝着不变的思念。我忽然明白,秋从来不是萧瑟的代名词,它是时光写给我们的信,每一阵风、每一场雨、每一层霜,都是岁月里最珍贵的馈赠——是妈妈织进毛衣里的暖,是爸爸背在肩上的爱,是那些藏在秋景里的回忆,让平凡的日子,都成了值得珍藏的甜。

傍晚时分,秋风又起,我把妈妈留下的毛衣裹得更紧了些,梅花图案贴在胸口,像抱着一团暖。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敲在空调外机上,像又回到了老宅的雨夜里。想必明天清晨,城市的草坪上,也会有一层薄薄的霜花吧。我想,等天放晴了,我要去花店买些桂花,学着妈妈的样子做桂花糖,再去菜市场挑些霜打过的青菜,煮一碗热气腾腾的青菜汤。就像妈妈说的那样,日子就该像秋一样,有甜有暖,有回忆,有期盼。秋风秋雨复秋霜,岁岁年年,皆是温柔。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