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这句话我深以为然。我自幼便慕羡那些博古通今的读书人,渴望着家里能有间宽敞明亮的书房。
小学时候,父亲在堂屋东侧搭了一间草棚,用以盛放杂物。草棚内安放一块青石,不知来自何处。青石平坦如砥,可作书桌之用。夏日放学之后,夕阳斜照,草棚内一片金亮。我和弟弟各自将自己皱巴巴的作业本铺平在青石板上,歪歪扭扭地写着“a、o、e;人、口、手……”。有时候也会对着院子里的鸭子高声吟诵:“鹅,鹅,鹅,曲项向天歌。”那鸭子却对我们毫不理会,只是“呱呱”地叫着,摇摇摆摆地冲向食槽。我和弟弟相视大笑,感觉这鸭子太笨了,不像姥姥家那只大白鹅,它就会高傲地仰着脖子,“鹅,鹅,鹅”的回应我们。
这里,也算是我人生的第一间书房吧?虽简陋杂乱,却丝毫不减求知的乐趣。据说大文学家曾巩也曾在草棚中读过书的。毕竟在这里我们知晓了李白杜甫,知晓了加减乘除,也知晓了《自然》课本里的牵牛、织女星,知晓了历史课本上的唐宋元明清……只是这里还放着诸多杂物,比如我们发现了靠墙的编织袋里居然有满满一袋的蒺藜。于是小心地捧出来,洒在院子里,去伏击那只笨笨的鸭子了。后来母亲回来后,狠狠地训斥了我们一顿,说我们祸害了菠菜种子。
我们上中学之后,草棚变成了一间半的砖房,是我们三兄弟的卧室兼书房。房间里摆了两张木床,对放,中间是一张宽大的八仙桌。每当周末,我们兄弟三人各自占据桌子的一面。有写物理公式的,有画几何图形的,有练汉字笔顺的。我看看二弟的作业,笑他做题太慢;二弟看看三弟的本子,笑他写字太丑;三弟小嘴一张,开始反击。他人虽小,话却不少。那情景,不像书房,倒像是进了相声园子,欢笑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就在这间小屋,我开始迷恋金庸。有一次,蒙在被子里打着手电筒偷看,被父亲发现没收了。只是后来,我发现父亲也爱看金庸,有时候饭桌上我们还会一起讨论一下相关故事,只是父亲阅读的速度有点慢——也许是他太忙了吧!
寒假后的一段时间,我喜欢上了毛笔字。堂哥深谙此道,送了我一本《黄自元间架结构》让我临摹。那年的春联就换成了我写的还算工整的欧楷,堂哥串门的时候,颇为吃惊地说:“行啊!进步挺快!”这句客套的夸奖让我顿觉如沐春风,整个寒假都觉得春意融融了。
只是另外半间还是得盛放杂物。初三那年的深秋,父亲拉回了一车的腐乳,说是今年菜贵,专程去济美酱菜厂运回来的。一坛一坛,摞满了半间屋子。从那天起,我们的房间里始终充斥着一股浓重的腐乳味。它就像一位极热情的大娘,霸道地将礼物硬塞到你的手里:“拿着,给孩子的!”可不是吗?都给了我们仨了!
那年年底,腐乳就卖完了,可腐乳的味道却一直伴随着我由镇中到县中。以至于到现在,再好的腐乳放在我面前,我也会微笑着谢绝。所以那间屋子,顶多也只有一半的书房功用吧!
后来,我拎着行李,一头扎进城市。见识过香港的拥挤,住过北京的群租房,亲历过房价的飙升,深味在城市里得“容膝之安”的艰辛。而今,年逾不惑,历经漂泊,也终于得以家乡的小城里安居。一日三餐,父母妻儿,便觉知足。
在安置新家的时候,我们特意商议,能否辟出一个读书的所在之地。三室两厅,我们夫妻和儿子女儿各占一间,好在餐厅宽绰,我们做了一面墙的到顶的书橱。那面墙俨然一座知识的宝库,塞满了我们各自喜爱的书籍。闲暇时候,沏一壶喷香的茉莉花茶,翻两页闲书。那一窗的晴光,如舒缓的音乐轻轻流淌。顿时使人感觉疲惫忧愁尽忘,心灵渐至空灵,安闲至极。虽然书房餐厅各占一半,但又有何不满呢?
细细想来,渴求书房,并非为了卷帙浩繁的装饰,也不是为了孜孜不倦的学术。更多的是为了给孩子一个好的成长环境,一个好的学习习惯。还有,就是要使自己疲惫的心灵在书页中寻求一份纯粹的宁静与慰藉。因而,坐在哪儿读,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低头阅读时,灵魂抬头看见的光。正所谓“此心安处是吾乡,半壁书斋即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