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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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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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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劈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儿时听评书,常常会对这一句话感到兴趣,这既是韬光养晦,暂避锋芒,也是对“风物长宜放眼量”东山再起的自信,那时觉得青山便是青绿的生机盎然的山了。却从未曾想过,幅员辽阔的中国竟真有叫做青山的地方,我恰恰也三度经过。

第一次到青山来是抓药后路过,顺便爬了山,观了风景。后两次亦然。要说收获,就是彻底学习了一个词语:“根劈”。

时常有喘气不顺畅和憋气感。一个时期以来,我常常在深夜熟睡的时候感到呼吸困难,莫名被憋醒。努力吸气,可喉咙里感觉有东西堵塞,吸不进一丝一毫的空气。大自然不肯施舍给我氧气。半梦半醒中,只能用自己残存的意志努力运气上顶,竭尽全力想冲开病魔对我的封印,想要艰难又艰难的吐出一口气或吸进一口气,可是真的做不到。渐渐地,窒息感强烈的压迫着,我感到濒临崩溃,一动也不能动,只能努力的下意识调动全身的气力向上冲,向上顶……。终于,咳了一声,气息通畅了,瞬间清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全身早已湿透,汗水淋漓。不免哀哀的想:上苍啊,让我像正常人一样自由的呼吸都不可以吗?我还不到40岁呀!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想到母亲,有着40余年气管炎的老母亲。母亲原本是一个强悍的女人,她是村里的民兵连长,持枪打猎、庄户农活都不在话下。后来随父亲到了峄山铁厂工作,又成了铁姑娘队队长。在大炼钢铁的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她的确发挥了半边天的作用,像男人一样出力干活。后来转行到了煤矿以后,又成为女子掘进队队员,坐着吊猴下井去支援高产,为枣庄地区的煤炭事业发展贡献了自己的力量。许是出力出过了,不知怎的,年方四十竟然得了气管炎,随后又发展为肺气肿、肺心病。怎么治都没有除根,病痛陪伴折磨了她后半生。病发时,她常常整夜里都睡不着觉,坐在床头,背后垫着枕头倚靠着,张着嘴巴,呼吸粗重,带着艰难的哨音,喘不过气来,头发早已因憋气而变得湿漉漉的,一绺一绺的粘连着。每吸一口气,就痛呼着“俺娘啊”……

我常常莫名的感到恐惧,为了母亲,也为了我。

母亲病发时,我常常在身边陪护着。最早的陪护记忆是在初中。那时的我,顽劣不堪,却又偏激狭隘,对学习充满了抵触心理,时常逃课。夏秋时节最快乐。常常在课间上厕所时,或课间操后,与同学们一起翻越东边的围墙,顺着山坡翻山而走,跑到五里外的水库边或机井里去戏水游泳,直到该放学了才急忙赶回来。然后像三好学生一样,随着放学的队伍一起回家。

那时候我刚刚学会了骑自行车,便带着母亲到医院去打针。护士都是普通矿工转行的,找不到一个真正学习护理专业毕业的护士,他们拿着母亲的手找血管,常常又叹气又摇头的好一阵子,才犹犹豫豫的开始打针,结果可想而知——母亲常常要被扎好几次,才能挂上吊瓶。那吊瓶是一个大大的盐水玻璃瓶,一瓶滴完一般是需要近两个小时的。

而立之年,我才成家。新婚第一年的冬天,母亲相继住了四次院,我和妻干脆带着新婚的被褥一起到医院里陪护。工作很忙,在宣传科负责对上新闻报道工作,每周要至少要写四篇报刊消息稿,还有调查报告、理论文章、会议拍照服务等等。在那个电脑没有普及的年代,是需要手抄誊写的。采访、起草、修改、抄写一系列的流程下来,没有六个小时,一篇稿子是出不来的。在病房里陪护的期间,我常常趴在母亲的病床前赶写稿件。护士们都惊讶的问:你这么忙?

这一个冬天下来,我感到腰背都硬了。连续五年下来,腰痛难忍,常常在单位夜里值班时感到呼吸困难,喘不过气。为了康复,便按摩腰背、针灸理疗,找中医开药方,每年在冬夏三九三伏的时候贴“咳喘贴”。尽管有效果,但仍然不能除根。

现在,母亲和妻子再也不需要我的照顾和陪护了。我已知天命,感觉身体正在开始衰退,又感觉身体正在休息恢复阶段。这些年过得真不容易。为了这个家,透支的实在是太厉害了。我担心自己得了气管炎。因为不愿意像母亲一样的生活着,虽然85岁而终,可最后这20年连门也不能出,楼梯也不能下。年年靠住院打针,天天靠吃药来维护。虽然生活着,生命的质量又有多高呢?

在现实中,生活永远是老师,不断用活生生的例子上课、演示,用正面的例子激励人进取,用反面的例子鞭策人警醒。这其实是一种立此存照,可我却常常麻木不仁,随波逐流,不能自己……

在朋友的推荐下,来到嘉祥隋庄村卫生所来抓药治疗。这是一个原生态的石头村庄,村居围墙、房屋、楼舍都用石头雕砌而成,成为中国传统村落的一个缩影,是典型的明清石头部落。

看着一条条幽深曲折的石头小巷,轻抚一块块凸凹不平、色彩各异、错落有致的石墙,犹如品读一首平仄天然的宋词,别有韵味。上午的阳光微斜着射进来,石墙便呈现出一种岁月的历史的斑驳,那种黄褐色为主,间杂以清白、微紫、微绿的色彩,像一曲曲跳动的音符,悠扬、深沉、厚重,使人油然而生一种悲怆。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啊,隔了时空,石墙依旧,这石头宅院的主人是否还会知道数百载之后的今天,一个异乡人正手抚坚石,眼望村落,思越古今,临此感怀?

倘若是雨天,这北方幽长的石头小巷,可否会有丁香一样的姑娘持着油布伞,在这里寂寥地走过?

百载之后,是否还会有后来人也在此徘徊,隔空喟叹?

隋庄的东头已经建在了斜斜的山坡之上,向北再走数十米,便是青山寺的山门了。

青山寺是第十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是以惠济公庙为主体的古建筑群,占地面积约6000平方米。原名焦王祠,据旧县志记载:“武王克商,封神农之后于焦,世称焦王。”始封之焦在宏农陕西(今河南陕县),受封后移城于嘉祥青山东山脚下。青山寺坐东面西,顺应山势,层层递升,设计巧妙,别具一格。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高大的石牌坊,始建于明代的泰山行宫坊。这是明朝世袭鲁肃王朱寿镛1638年(明崇祯十一年)修建,是一座仿楼阁式的三门石质建筑。中门内外两侧4个石狮雕刻精细,造型生动;门额上刻“泰山行宫”,运笔自如,健劲有力。两侧门门额上有皆雕有浮龙、麒麟等图像,刀法娴熟。整个坊顶均仿木质建筑形式,石雕斗拱、歇山顶、鸱吻、瓦垄、瓦当……惟妙维肖。特别是中门门额上面一组“明鲁王晋见焦王”的浮雕,主、宾、仆各具情态,栩栩如生。整个牌坊,堪称一组格调和谐、技艺精湛的艺术品,有较高的艺术价值。

向上望去,三门、惠济公大殿、寝殿、泰山行宫、玉皇庙等崇宇高阁,掩映于古树翠柏之中,景色颇为壮观。我本不是香客,于是也不便前往观摩、礼拜。我拉着苒儿向南面的石径向上攀登。气喘吁吁之时,已到了半山腰的神游洞。这是地下溶洞,里面非常广阔,是地下水冲刷而成。据说当年刘伯承元帅曾在洞中指挥金乡羊山战役。洞口不高,不足一米六,得猫着腰进去。洞外有一片木栅栏挡着,上面挂了一把大大的铁锁。看来是不欢迎游客进去的。既如此,我们还继续向上而行吧。

这里的山石有许多含燧石(硅质)结核、条带白云岩。硅质条带清晰可见,闪着诱人的光泽,有的白晰,宛若玉龙戏碧海;有的粉红,犹如红梅傲冰雪;有的簇拥,宛若美丽的花墙;有的分散,犹如群星耀夜空。

石径上行数十步,看到一株株柏树,竟然直立在岩石上。定睛细看,真的是长在大青石上,大青石纹理纵横交错,有着清晰的裂纹,树根就在裂纹的缝隙里。旁边立着一个牌子,上面有“根劈”字样,我误以为是岩石的形态,仿佛是根一样的披散状,便自以为是的向苒儿说,你看看这岩石的形状和别处的岩石很不一样,地质条件变化形成了这种样子,国画中的皴擦表现技法可能就是源于这种自然现象。

山野的银杏慢慢褪去最后一片金黄,这2.7亿年前的树种,仍然执著地延续种子植物的强大基因,站成一株株“活化石”。这是我第二次到青山来。

看着山坡上一片片岩石上直立或绮侧的侧柏树,忽然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斑驳的岩壁上,一缕缕褐色的树根如同凝固的血脉,扭曲而倔强,仿佛在找寻裂缝里的水源。这,是不是白云岩、大青石的伤口?

经过搜索资料,我才知道什么叫“根劈”。指的是植物以柔克刚的过程和作用,是说植物用自己柔软的根将坚硬的岩石劈开的现象和作用。开始时植物幼小,短小的根须伸入岩石裂隙中,生长在岩石裂隙中的植物,特别是一些高等植物,随着植物根系不断生长,根部变粗,楔入岩隙扩张裂隙,对岩石施加压力,促使岩石裂隙不断扩大,加深,使岩石发生崩解、裂开。

凝视那些劈开巨石的根。它们是否也在黑暗中颤抖过?在绝望中织就希望的经纬。当第一场春雨渗入岩缝时,细若发丝的根尖是否也想过退缩?当它们紧紧作用于岩石的时候,是否感到了岩石的坚硬、沉默和疼痛?

母亲病故三周年后,我第三次来到青山。这里的岩石仍在持续开裂。植物学家说,那些根系分泌的有机酸比泪水更蚀骨,但正是这种温柔的腐蚀,让坚硬岩石心甘情愿地迸出裂缝。

这就是生命的力量,不屈于逆境的力量。用翠绿的生命力,柔弱的根茎肢解掉了顽石无情而坚硬的重压,这是生命的最强音,自强不息的典范。

“疼痛是光进来的地方。”常常想起备受病魔无情折磨的母亲。那种身心的痛楚,那种独自一人抚养七个子女成家的艰辛,那种在生活和岁月双重摧残下仍然明亮而阳光的笑容,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亲近。我想用双手去抚平母亲的病痛,母亲的苦难,母亲的沧桑。母亲用八十五个春秋开成了一朵美丽的生命之花,尽管这花是根植于痛苦和折磨,根植于坚硬的累累伤痕。

母亲,用了四十五年“根劈”了病魔,“根劈”了生活,“根劈”了命运。

我想起了刚结识的北京老作家吴金良。年已七旬的他坐在轮椅上,却仍然和一些朋友、同学们在国内采风、游玩。由于自幼患小儿麻痹症,导致他有一种极度自尊和极度自卑的矛盾心理。他靠自强不息,勤学苦练,用手中的笔劈开命运的枷锁,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忽然想了家乡枣庄青檀寺里的那些千年古树,特别是被誉为龙檀的那株树,独立于悬崖峭壁之上,如一个执着的攀岩者,用自己的毕生的力量纵横山岩,根结交汇,虬如巨龙。

忽然明白,所有的困厄和逆境,都在等待某个倔强的生命前来认领。春天的种子总会发芽的,柔弱的根须总会伸展的,生命的花朵总会绽放的。不要惧怕困境,不要惧怕没有生命的冰冷和坚硬,不要惧怕“时也命也运也”的桎楛,当我们在命运的岩层里深深扎根,用柔韧的生命力劈开貌似坚不可摧的岩石,在寒风中弯成倔强的弧线,在绝境里向光而行,终将会迎来正在苏醒的春天。

树木,能“根劈”岩石!

我们,能“根劈”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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