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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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
壹
捏泥人的老李昨天走了，葬礼上，是亲戚的来了，不是亲戚的也来了。
七月的梅镇，雨总下着。路上长满相向而行的伞，时而上升，时而倾斜。没带伞的行人，走在街上，经细雨点缀后，宛如将一生走完，头全白了。这七月的梅雨季，潮湿的，朦胧的。
老李的儿子李炜在各种直播镜头前发表对父亲去世的惋惜及遗憾，将原因归结于自己工作过忙，对父亲陪伴有所疏忽。他怎么也想不到每天乐呵呵的父亲竟会突然离开。他将目光伸向不远处的儿女，他们正拿着手机直播，脸上同样覆盖着一层阴郁。
看着十几岁大的一对儿女，李炜想起在这样年纪大时，父亲靠着捏泥人供自己上学的日子来。那时父亲的泥人卖得很好，虽然现在买泥人的不多了，但父亲的生意依旧很好，收入也还算稳定，加上现在家里经济也还不错，他想不明白。
老李走后，人们思前想后，想后思前，怎么也想不明白老李为什么会自杀。
“老李的手艺被人盯上了，不想将独门活外传，没办法才自杀了嘛。”
“老伴去的早，一个人活着太没意思了，要去另一个世界与老伴团聚喽……”
原因越传越多，越传越邪乎。
要问老李是谁，没几个人知道，但是一说到那个捏泥人的，便又有了印象。
贰
老李是个“手艺人”，有双巧手，但手臂末端不见手指。天蒙蒙亮，老李就已经到街边摆好摊，像案板上的擀面杖对着面团揉搓，一个泥人捏好了。熟人见怪不怪，生人却很是震惊。
老李捏泥人的视频，在短视频平台上火了。
小摊由一个细点变成了一条长长的线，老李按照顾客的需求，捏了许多精致玩偶，笑脸盈盈地递给排着队的年轻人。打扮漂亮的小姑娘在小摊前不停地比划姿势拍照，老李想知道这破旧的小摊是否影响拍照画面，但他也来不及想了，队伍太长，要捏的泥人还有很多。来的顾客一边客气地叫着叔叔或爷爷，一边拿起手机录制老李捏泥人的过程，老李从不抬眼看镜头，只专心捏着泥人，心里悄悄高兴着。看着这些青年，老李倒是想起几年没见的孙子孙女来。
自从老伴去世后，孙子孙女就跟着儿子住到城里去了，儿子让老李也搬去享清福，但老李坚持要留下来守住他的绝活。逢年过节，儿子总是忙得没时间来看望自己，只是往老李的卡里汇入一笔笔钱。孙子孙女也总见不到，现在长大了，感情渐渐疏远。唯一不走远的，只有四季陪伴着老李的泥人小摊。
摊位越来越火，有时晚饭时间到了，老李都还不能走开。两个小姑娘支着手机架在老李身旁开起直播，对着手机连声道谢，时不时会让老李露个脸，老李也呵呵乐地配合着年轻人。街上几乎没什么人了，按惯例，老李已经收摊。直播的年轻人却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脸皮薄的老李从来不会拒绝别人，更何况面对的是一群娃娃，只能咧着嘴笑，继续坐在原地饿肚子。
终于，年轻人结束了直播。几个孩子收好设备，客客气气地跟老李说再见，老李也慈祥地笑着看他们离去。收着摊子准备回家吃饭时，老李感慨世上还是好人多，这一代年轻人越来越有担当了，要不是他们用手机拍拍录录，也没人知道他老李。见桌上还剩着两个捏好的泥娃娃，老李嘀咕着：“干脆送给刚才直播的那俩孩子。”老李费半天劲儿终于将泥人装进袋子里，从昏黑的胡同里奔疾而出，气喘吁吁地追了上去。
“捏的啥玩意儿，真丑！”说着，将泥人掷向垃圾桶。
“那个老头儿不知平时洗不洗手，膈应死了。”垃圾桶又传来一声响。
“那我们下次还来吗？”
“来啊，这么多打赏，比我当牛马一个月挣的还多，有钱不赚是傻子。”
……
老李将提到嗓子眼的话吞了回去，愣在原地。等年轻人走远了，才慢慢走到垃圾桶旁，用两只胳膊将泥人夹出来。
叁
之后，老李的摊位消失了，再没人见过他。生人不知其怪，熟人却很是震惊。
几个曾录制过老李捏泥人的短视频博主开启了寻找老李的街边拍摄，当然，没见过老李的也加入其中，打上手艺人老李的一类的标签，浏览量和转发量持续增加，弹幕也都在猜测老李失踪的原因：
“会不会突然生病了？”
“赚够棺材本回家了吧。”
“女儿生日快到了，我还打算过两天找他捏个泥人哩！”
热度降下去了，人们也不再寻找老李，但与“寻找老李”内容无关的视频仍然打着捏泥人老李的标签。
终于，老李出现了！泥人也还卖。
不过这一次，老李的小摊摆在五六寸的手机屏幕里——老李在开直播。直播里的老李容光焕发，神采奕奕，讲着泥人的制作过程。弹幕里的发言一闪而过，老李来不及看清每个顾客的需求，在直播间里熟练地捏了几个年轻人喜欢的泥人样式。商品链接被挂了出来，年轻人疯狂下单。
“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了，祝大家天天开心，万事顺意。”
“李师傅辛苦了[玫瑰][玫瑰]”“李师傅早点休息[月亮]”
老李忍着胀痛的腰用木棍似的手撑着从凳子上站起来，两个年轻人见状跑过来一左一右扶着。直播间的人都在猜测二人和老李的关系，老李笑了笑，只按照事先拟定好的话术说：“一个是我的助理，一个是我的经纪人。”
孙子孙女收好设备离开后，老李用木棍手臂揉着发涩的睡眼，僵在脸上的笑也随着肌肉的放松逐渐化开来，恢复为往常的皱纹。
个人信息：
本名：莫华爽
地址：吉林省长春市南关区人民大街5268号东北师范大学
手机号：18375126055
就读高校及专业：东北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