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西农村的放牧主要是牛和羊。放牧与拾柴是农民冬天最匹配、最常见的一种劳作方式,整个冬季农闲的几个月时间,都是在这种模式中度过。放牧和拾柴相辅相成,相得益彰。牛羊是“长口货”,一天不吃都不行,对马牛等大牲畜来说,尽管冬天没有了耕地的繁重活计,属于休养生息的季节,但一个冬天需要的饲料也是可观的,那年代为了耕地,大牲畜分散在农户喂养,圈养劳动量大,因此需要放牧,即使冬天山坡上少有青草也要啃食干草过冬。而放牧的过程对人来说是单调乏味的,于是拾柴填补了这个空白,柴火又是农民冬季取暖的必须,在放牧时拾柴或者说拾柴中放牧,二者一举两得,有机结合。乡村山道常常可见牧归的老农肩扛一捆柴火,赶着牛羊走路的姿态,成为岁月不可磨灭的农村生活写照。
小时候,芦家原村的小孩们常常跟随大人到山上放牧。放牛的工具是一把长鞭,而拦羊的工具则是一柄把子长长的小钎,可以配合口中的吆喝声,抄起土块掷向头羊,控制羊群的行走快慢与走向。好的牧羊人掷土块的准头不亚于神枪手,打鼻子不打眼睛,这都是长期锻炼的结果。放牧工具的不同吻合着家畜的特点。放牛和拦羊,这中间的“放”和“拦”,其实是代表同一种意义的一组反义词,都体现的是对家畜的掌控管理。生活中,用的多大概率高一点的是“放牛”、“拦羊”,因为牛常年羁绊劳作,跑得相对慢一点,需要“放”,而羊就是吃草,跑得快,需要“拦”,但若说成拦牛和放羊,也未尝不可。
放牛的生活是悠闲而惬意的。若是阳光灿烂的日子,牛群从一个山坡吃到另一个山坡,用舌头把草齐齐地卷进嘴里,只能听见嚼,看不到咽,这是反刍动物的生理特性。刚出窝一个多月的小牛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母牛后面,胆小又好奇地闻着、探索着地上的食品。山路上到处是牛粪,有新鲜的,也有干的。牛粪散发着淡淡的草味,里面有灵动的甲虫和蚂蚁驻巢歇息。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芦家原村里的孩子早早就学会放牛拦羊。在山腰向阳处的土垄上,有前人挖的山圈,夏天可以避雨,冬天可以挡风避寒。有时几个孩子结伴上山放牧,也干些“窃糊”(偷偷干坏事)庄稼的事儿。留一个人盯住牛羊,其他几个分工合作,有的偷摘地里的玉米、红薯、土豆,有的在地垄边挖一个土洞成为一个简易的炉灶,把拾来的柴禾点燃烤制“野味”。不一会儿,那香喷喷的气味升腾出来,弥漫旷野。虽然这“野味”不是生就是焦,能吃进肚的没有几口,但那种香味一直留在大脑的神经,直到现在还能记起。
牛羊是有灵性的动物,它们虽然温顺,但也有自己的习性和脾气,能分辨生人熟人。牛见到生人就会用头甩,或者一蹄子踩去,鼻子里发出“呼呼”的声音,怪吓人的。但对主人或熟悉的人就不同了,会用鼻子轻轻闻,轻轻蹭,讨得主人的施舍,友善而温驯。
黄土高原放牧牛羊的人,一般穿一件羊皮大衣,头上挽着白毛巾,手里执着放牧工具。他们最苦的莫过于要每天出勤,遇到春夏季节天气不好的时候,突遇“春雨”侵袭,雷鸣电闪,没有雨伞雨衣,来不及躲避,大风大雨会把全身浇透。冬天也要出勤,寒风凛冽,冷得直哆嗦,辛酸苦辣、个中滋味只有放牛人才知道。
人常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里人的生活,离不开山中的树木林草。那时一年四季家家户户烧火做饭,特别是到了冬季取暖都离不开柴火。“炊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山中的灌木林草,源源不断地为农户提供了生活能源。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中,柴的位置在先。拾柴是百姓的一件重要的事情,勤快人家,院中积累很多的柴禾,因此古代文人把百姓的门户称作“柴门”。
百姓家户生火是有技巧的,所用的柴禾分为“软柴”和“硬柴”。软柴指容易点燃的,一般是农作物秸秆之类,从农田中获取;硬柴则指灌木、树木等木质化的柴禾,从山上获取。硬柴热量大,燃烧时间长。炉灶生火时,软柴压底,硬柴在上面。放牛时以获取硬柴为主。
芦家原的山属于要家岭林区,山上长满了松树、刺槐、荆条、黄刺玫等树木、灌木,树下铺满厚厚的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放牛时,我们通常都会带着斧头,便于在空闲时间砍柴。冬天树木枯萎,满山满谷都是干枝,砍柴起来不难,可就是冻手,被树枝遮掩住的石头、树茬子,一不小心就会把手扎破流血。放牧人冻得瑟瑟发抖,一但开始砍柴,立即满头大汗,这许是上天赐给劳动者的奇妙回报吧。
生在林区,在林业政策较为宽松的年代,我们村的人与林“和平共处”,不仅可以在林区边缘放牧,而且默许砍柴。村民砍柴主要以荆条、马茹等灌木为主,这类灌木比较低矮,而且来年生长较快。大家从来不会砍树,只拾树木的枯枝或采伐后的残枝。即使是灌木,从小大人都告诫孩子们,不能只砍一株上的枝条,为的是来年正常生长。他们懂得鱼而竭泽的道理。
荷柴暮归,回到自家院子,家里的妇女早已备下牲畜喝水的盆罐,牛羊习以为常喝水后进圈。牧牛人这时才放下肩上的柴火,结束一天的劳作。讲究的人家,柴火拾回来也不能胡乱堆放,要按照硬柴的长短、干湿、用途,分门别类地码放整齐,上面用塑料布或茅草盖住,这样不论阴雨天、下雪天,多会都可以随取随烧。
现在,随着农业产业化、森林法和环保法的推进,农村放牧牛羊不再许可,烧柴做饭也被禁止,放牛拾柴的生活从此消失。也许时间美化了记忆,那段冬天农村独有的生活画卷,每每想起,看似萧瑟而又不失诗意,看似散漫但也过得平安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