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草为伍

几场梅雨过后，在火辣阳光的加持下门前园中的各类草木肆意生长，犹如青春期的少年，稚嫩的脸庞上冒出胡须与青春痘，洋溢着勃勃生机，摇曳间散发出生命的活力。园中何所有，杂草青离离。爱人唠叨几次，叫我把园中杂草除一除，因为乱长的草似乎妨碍视觉效果。的确，这些参差不齐杂乱无章的草的确不好看。草木之生机盎然，反衬得人气稍显萎靡，这或许正是人们不断除草的缘由。试想，门庭若市哪生杂草呢？但我没有应她的话也没行动。因为这些草毕竟在园里，不影响客人来访，也不妨碍邻里串门。就让它们在园子里疯着野着。

小树园不大，树木都是陆陆续续从不同地方移过来，按时间顺序随意栽的。园子虽不大。但树木种类还挺多挺杂，如今都枝繁叶茂了。有亭亭如盖的枫树；有笔直修颀的紫薇；有香气扑鼻的小叶含笑；有繁花似锦的海棠；还有棵张牙舞爪的朴树。这些树从没修剪过，我不懂园艺，也不想造景。每棵树都自然生长，每棵树就应该活成每棵树应有的样子，何必一定要修剪造型呢？

无疑，小树园是个好去处。每当得闲都到小树园里转转。草木间随意放了几个从废弃老宅里搬回来的石墩。有时带杯茶，点根烟很惬意地坐在石墩上。草无言，吾心静。阳光穿过树丛投下光斑；灰喜鹊在树枝上相互追逐，欢快地鸣叫；风正从绿野里徐徐漾来。汪曾祺在《人间草木》中写道：“.......请和门外的草木坐一会儿，它们很温暖，我注视它们很多很多日子了”

从草木间吹过来的风钻入头发、睫毛、鼻孔、嘴巴、耳朵和宽大的衣袖。一时间，嗅觉、视觉、味觉、触觉同频共振：草木涌动的绿波扑面而来，草中隐匿的花香沁人心脾；含笑花的甜香悄悄溜入唇齿之间，而微风穿过衣袖，带来一丝丝调皮的凉意。所有的感觉全部活跃起来，让人无比地轻松和舒畅，让人顿生踏踏实实地欢喜。这是大自然的恩赐，只有在这样的小树园里与草木为伍才能获得啊！

其实，早些时候为了清除这些杂草，我也锄过、铲过、手拨挥汗如雨，甚至使用“灭绝草寰”的除草剂。可当每一个春天来临的时候，它们依旧生机勃勃从泥土中钻出来，“春风吹又生“于是我决定放下手中的锄头，结束这场拉锯战。那时正好也从东奔西跑兜兜转转磕磕碰碰中的生计中走出来。坐在园中的石凳上，开始心平气和地注视每一棵小草。每棵小草在我眼前翩翩起舞，展现出万种风情与绰约风姿。有叫出名的有不认识的，泥土中蕴藏着多么丰富的植物群落。纤细的撕丫草摇曳生姿，柔弱的兔丝草随风轻摆，威猛的柴蒿挺立如金戈铁马，而茅草在风中长袖善舞。狗尾巴草举着毛茸茸的手掌。还有许许多多叫不出名字的草，有的开着小白花，有的结着淡蓝的果。粉白的蝶，红蜻蜓小仙女般降落其间。七星瓢虫在蛤蟆草大叶上“闲庭信步”。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特别是夏夜，萤火虫飞落草间，一闪一闪的，像草儿开出的花，梦幻着呼灯篱落的童年。

天啊，它们中间还有许多是中草药：蔳公英、车前草，马齿苋……，从浅薄的中草药知识中，我知道它们有的能清肝明目；有的祛风止痛；有的活血化瘀；不同的功效医治这多病的人间。多好的草啊，医者仁心。露珠挂在草尖上或凝聚在草心间，多么像澄明清澈的良心！

人自诩是高级动物，把草分为杂草、野草，并肆意践踏、铲除。并没有谁赋予他这种权利，只不过是强者对弱者的霸凌。其实一棵小草的智慧并不逊色于人。

一阵急急风吹入草丛，草们慌忙闪向两边，一些大叶草还打着旋，仿佛闪了腰。好似八百里加急长安快马冲向街头，慌忙躲闪的小贩和浪迹天涯的旅人。此刻，看着慌乱的小草，仿佛触动我柔软的心，与小草产生了共情：面对纷至沓来的“长安快马”，我们何尝不是一棵弱小的草呢？从这个感知出发，我触摸到空间隐喻的另外一些草：草根、草民、草野、草莽。草似乎是一个边界，越过这个边界仿佛就庙堂之高。而真正越过这边界是何等的艰难、艰辛。甚至根本无法逾越。或许，与草为伍，活在这珍贵的人间，也是一种生存智慧吧！

是啊，所以请你有时一定要停下匆忙的脚步，低到尘埃里和它们交谈，你会发现它们不仅生动活泼，而且温暖怡人。每一根枝叶，每一株小草都那么可爱。它们都有着不同的生命张力，赋予不同的生命体验，彰显不同的生命意义。此刻你的眼中会发现它们不再是一棵小草，它和我们一样是可贵的生命，承载着高贵的灵魂。既然大地赋予了它的生命，它就有存在的理由。年年岁岁，枯枯荣荣。如果你有了这样的认知，还会去践踏一棵小草吗？

请善待每棵草吧，因为当我们告别这个世界，无论你是王侯将相还是引车贩浆，覆盖和陪伴我们的仍还是这些草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