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莺和灰喜鹊在门前的小树园里筑了巢。柳莺的巢掩在浓密的桂花丛里。灰喜鹊则把巢搭在二楼阳台边那棵高大的枫树上。
我钟情与鸟儿们为邻,这一喜好由来已久。我喜爱它们在林间欢快地跳跃嬉戏,彼此追逐,欣赏它们飞翔时那轻盈忙碌的身影。更沉醉于它们清脆悦耳的啼鸣,特别是柳莺那水灵灵的韵音,在每个黎明温柔地将我唤醒。这些看似平凡的景象,却让我真切地感受到一种脚踏实地的快乐。
我曾网购了好几个人造鸟巢挂在树枝上,渴望更多的鸟儿来安居乐业。有木制的,有椰壳做的,有玉米皮编织的。可惜我的好心鸟儿们并不领会,也许认为那是一个巨大的陷阱。至今,那些人造鸟巢仍静静地悬挂在枝头。却也成了林中的一抹独特风景,随风轻摆,为林子平添了几分情趣与遐想。
柳莺的巢构筑得极为精巧,堪称一件自然界的艺术品。粗细均匀的荻穗层层包裹,宛如一只精致的蚕茧,又似古代仕女精心盘起的发髻,散发着一种质朴而又不失高雅的美。看着就不想走开,总要伸手抚摸一把。我不知道一只小小的柳莺居然能把巢做得无与伦比地精致。就是人住进去,都觉得温暖、舒适。柳莺很小,机灵。我每次靠近时,柳莺“朴楞”一声从巢里惊飞出来,落在离巢不远的树枝上,叭叭嗜地狂叫,对我这入侵者发出强烈的抗议。我慌忙离开,不能因我的喜好,打破它平静的生活。也许此刻它们正沉浸在爱情的甜蜜里,或正在孵化。尽管我喜欢鸟,但它对我仍保有一份警惕和戒心。
如果说,柳莺的巢是别墅、是富人居,那么灰喜鹊的巢就是烂尾楼、贫民窟。枫树枝杈上横七竖八杂乱无章地堆放着一些枯枝条。随意、马虎、潦草。哪里是个鸟巢,好似随便堆放的枯柴。既不遮风也不挡雨。这样的巢穴是如何能安顿它们一家子?我心中暗自思量,这灰喜鹊莫非是个疏于职守的鸟家长?有时我真想爬上去,给它修缮一下,或在巢的上方支撑一个雨棚,为它遮一些风雨。不过这些都是我的臆断。“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我不是那只灰喜鹊,又怎知如何垒巢呢?我想它应该有它的道理吧。那只灰喜鹊飞进飞出,忙忙碌碌,一会衔来一只小虫,一会衔一粒小果子,喂养一群嗷嗷待哺的雏鸟。倒也其乐融融!
看着灰喜鹊的巢,总是联想起小时候居住的漏风又漏雨的老宅。寒风从破旧的窗户,墙壁的裂缝中钻进来,尽管父亲在那上面糊了一层又一层的旧报纸。针眼大的漏洞,却钻进斗大的寒风。旧报纸虽层层叠加,却难阻寒风侵袭。深夜中,破碎的纸片在寒风中‘啪啪’作响。母亲紧紧拥我入怀,单纯的棉絮抵御不了五更寒。到了梅雨季节,阴雨连连。陈旧的小瓦松动、脱接,尽管父亲多次检过漏,但雨仍从不同的地方漏下来。一时间,灶台、桌子乃至堂屋处,布满了接水的器具,雨声与器皿的碰撞声交织,“叮叮当当、滴滴答答”,宛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母亲总笑着告诉我们:不要紧的,明天就是晴天,明天就是晴天!
我总为那灰喜鹊的巢充满忧患。只期盼:少些风、少些雨!
彻底让我改变对灰喜鹊巢穴的看法,是在一次狂风暴雨之中。
闷热的午后,突然阴云密布,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一时间倾盆大雨铺天盖地,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雨中有树枝折断的声音,急雨打在窗户上发出叭叭声。突然传来一阵急促鸟的啼叫,从窗望去,那叫声从桂花树上传来——然来,那只柳莺精美的巢,被风吹落,随着地上的急流,旋转到树根边。拆断的桂花枝,有被风吹走,有几枝还挂在树上,随风摇摆。那只柳莺在雨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哀鸣。不顾爱人的劝阻,我毅然冲进雨幕,小心翼翼地拾起那被雨水浸泡的鸟巢,心中满是将其归还原位的渴望。遗憾的是,那两只尚未羽翼丰满的幼鸟,已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水中,再无生机。我无力垂下双手,纵使把巢放回去,也改变不了家破鸟亡的厄运了。而那些挂在树上网购的鸟巢,也被吹得七零八落,面目全非。
我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灰喜鹊的巢。枫树在剧烈地摇晃,鸟巢像波涛上的小船,起起落落。令我揪心,难免又遭倾巢灭顶之灾。
我快速跑到二楼的阳台上,更近距离地观看和关切:那只灰喜鹊张开翅膀,顶着雨,庇护着它的一家。羽毛凌乱,尽量将身子放低再放低,趴在巢内,翅膀微微弓起,像紧绷的弦。膀尖上的飞羽向内收缩,充满张力,用强大的力道控制在巢的边缘,头蜷缩在翼下,最大限度减小对风的阻力。我在阳台上呆呆地望着,心中满是震撼。原来,灰喜鹊那看似漫不经心搭建的巢,竟蕴藏着抵御风雨的惊人力量。充分彰显灰喜鹊的生存智慧——其通透的设计减小了风的阻力,而杂乱无章的布局则增强了枯枝与树杈间的紧密结合,让有更多的支撑点,保证它的稳定性。
看着风雨中飘摇的巢,我忽然明白:爱与呵护根本不是来源于鸟巢,而是风雨中那双张开的翅膀!我再一次想起小时候的老宅。
雨过天晴,灰喜鹊抖落身上的雨水,“扑棱”一声,钻入云层,飞向旷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