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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学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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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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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野人家

2 路小公交在尘土飞扬的村口停下时,蝉鸣正裹着热浪扑过来。我踩着滚烫的水泥路往村里走,眼角余光突然被一抹鲜亮的金黄拽住 —— 一户人家的院墙上,梵高的《向日葵》正迎着太阳燃烧,笔触里的炽烈竟与墙内探出的真花交相辉映。

推门下了台阶,满院的向日葵便涌进眼帘。绿叶托着花盘,像无数张仰起的脸,把七月的阳光揉碎在花瓣上,连空气里都飘着清苦又清甜的香。我正对着这幅 “活画” 发怔,木门 “吱呀” 一声开了,探出一张沟壑纵横的脸,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手里还攥着块擦汗的蓝布帕子。

“作家?来寻灵感?” 她把我往里让时,蓝布帕子在围裙上蹭了蹭,“俺们这穷乡僻壤的,能有啥入得了笔?”

院里的向日葵比墙画更泼辣,前院的秆子直戳戳顶到屋檐,后院的藤蔓甚至爬上了柴房的窗棂。金黄的花盘沉甸甸垂着,风过时哗啦啦响,像无数只小手在拍巴掌。“这花招虫呢,” 老太太往井台边走,黄铜吊桶晃出细碎的光,“但俺家丫头待见。”

堂屋的水泥地扫得能照见人影,墙角的洗衣机转得正欢。老太太掀开门帘往东侧指:“新修的厕所,比城里的都干净。” 白瓷砖砌的洗手台亮闪闪的,墙上还贴着张卡通贴纸,画着只举着向日葵的小熊。

我盘腿坐上炕时,竹席凉丝丝的。老太太端来的搪瓷缸子印着 “劳动最光荣”,茉莉花茶在水里舒展成一片云。“老头去给玉米地浇水了,” 她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苗 “噼啪” 舔着铁锅,“俩闺女,小的这阵儿在医院住着。”

墙上的向日葵突然有了温度。老太太说小女儿第一次犯病时,在田里把未成熟的玉米全砍了,蹲在地里抱着秸秆哭,说看见梵高在火里烧画。后来在医院的墙上,她用烧黑的火柴头画满向日葵,护士们都夸画得精神。“梵高疯了还能留那么些好东西,” 老太太往我碗里添了勺南瓜粥,“俺家丫头好的时候,在镇上的服装厂踩缝纫机,快手得很,厂里的人都爱跟她搭伙。”

大女儿每天从医院回来,都要给院里的向日葵浇一遍水。前阵子小女儿在病房里念叨墙画褪色了,大女儿连夜调了颜料,踩着梯子补了整整一宿。“领导说她这病不算啥,按时吃药就不耽误干活,” 老太太抹了把眼角,阳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她鬓角的白发上撒了把金粉,“这世道,暖得很。”

告辞时,老太太往我包里塞了袋向日葵籽,说是小女儿去年炒的,香得很。公交车在土路上颠簸时,我攥着温热的布袋,听见籽实互相碰撞的声响,像无数颗小心脏在跳。

车窗外,成片的向日葵顺着田埂铺向天边,金黄的花盘齐刷刷朝着太阳。原来有些光芒,不必挂在美术馆的墙上,不必写进厚重的史书里,它就藏在乡野的炊烟里,在洗衣机的嗡鸣里,在那些不被言说却稳稳托住生活的手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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