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学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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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 年的初秋，北京的风还裹着夏末未散的暖意，梧桐叶刚染上新黄，落在中央民族大学的林荫道上。我拖着半旧的行李箱，站在学校大门前，望着 “中央民族大学” 几个烫金大字，像一株刚从乡野移栽而来的幼苗，既憧憬着沃土的滋养，又对即将开启的研究生生涯满心茫然 —— 彼时的我，连选择导师这件事，都不知该从何着手。
研究生阶段的导师需自主选择，系里下发的导师名单上，一行行研究方向陌生又严肃：民族文学理论、少数民族语言保护、民间文艺研究…… 我对着名单翻来覆去地看，指尖划过那些专业术语，却找不到与自己兴趣契合的落点。我不知道自己对民族文化的朦胧热爱，该归向哪个具体领域；更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姿态，向素未谋面的老师表达求学的意愿。
那段日子，我总爱在系办公楼的走廊里徘徊，望着各个办公室门上的名牌发呆。直到某天午后，迎新会上系主任钟进文老师温和的声音忽然在脑海里浮现 ——“有困难，随时找系里，找老师”。抱着 “系主任或许能给些指引” 的朴素念头，我攥紧了口袋里写满困惑的纸条，深吸一口气，轻轻敲响了钟老师办公室的门。
“请进。” 门内传来的声音温润如秋日暖阳。推开门时，阳光正透过百叶窗，在钟老师肩头织成细碎的光斑，他伏案批改着文件，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见我进来，他立刻放下笔，起身示意我坐下，桌上的搪瓷杯里，菊花茶还冒着淡淡的热气。
我局促地说明来意，语无伦次地讲着自己对专业的迷茫，话音未落，便有些懊恼地低下头 —— 怕自己的慌乱打扰了老师的工作。可钟老师没有半分敷衍，反而前倾着身子，耐心地引导：“别急，我们慢慢聊。你平时读民族文学作品时，更关注故事本身，还是背后的文化内涵？听你说来自内蒙古，是不是对本民族的语言或艺术，有天然的亲近感？”
他的问题像一把温柔的钥匙，渐渐打开了我混沌的思绪。我顺着记忆，说起小时候听外婆唱蒙古长调的情景，说起读《蒙古秘史》时对民族叙事的好奇。钟老师静静地听着，偶尔点头，从我的只言片语里捕捉到我未曾察觉的兴趣点，再结合专业发展前景，一点点帮我梳理出清晰的研究方向。那天的阳光在办公室里停留了很久，钟老师温和的语气、细致的分析，像一颗定心丸，让我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了地。
后来的两年研究生时光里，钟老师始终是我学术路上的引路人。他带我们读民族文献，逐字逐句讲解《格萨尔王传》的叙事艺术；他鼓励我们深入少数民族地区调研，手把手教我们整理田野笔记；他的课堂从不说教，而是用一个个鲜活的文化案例，让我们懂得 “民族文化研究，要贴着土地走”。可最让我铭记的，还是硕士毕业论文答辩那天的故事。
答辩当天，我站在讲台上，望着台下的评委老师，原本烂熟于心的论文框架突然变得模糊。或许是太在意结果，或许是想到即将告别学生身份，我的声音忍不住发颤，手心全是汗。答辩过程中，每当评委提出问题，我都紧张得大脑空白，情绪像浸满了水的海绵，稍一碰触，眼泪就想往外涌。无奈之下，我只能一次次借口去卫生间，在隔间里偷偷抹眼泪，直到眼睛和鼻子红得像熟透的沙果。
我以为自己的脆弱藏得很好，却没逃过钟老师的眼睛。答辩结束后，其他老师还在讨论评分，钟老师悄悄走到我身边，没有说 “别紧张”“没关系” 这类刻意的安慰，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一会聚餐时，可得给老师敬杯酒。哭有啥用呢？学生早晚都要和老师分开，总要学着自己往前走。”
简单的几句话，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像一股暖流，瞬间抚平了我心里的慌乱。我望着钟老师温和的眼神，忽然想起平日里他常说的 “做学问先做人，遇事儿别慌神”，眼眶又热了，却不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感动。
傍晚的聚餐，氛围格外热闹。同学们轮番向老师敬酒，说着感谢的话。正谈笑间，钟老师忽然看向我，笑着打趣：“我年轻的时候，比你还紧张 —— 一遇重要场合，就紧张得想上厕所，后来多历练几次，就好了。你不是从内蒙古来吗？草原上的姑娘都能歌善舞，要不要给大家跳支蒙古舞，让我们也感受下草原的活力？”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在热闹的氛围里激起一阵善意的笑声，也彻底化解了我最后的拘谨。我站起身，伴着同学们的掌声，即兴跳了一支蒙古舞。舞步转动间，答辩的紧张、离别的伤感渐渐消散，只剩下对这段师生时光的珍视，对钟老师的感激。那支舞，没有精致的编排，却藏着我最真挚的心意。
毕业后，我回到老家工作，忙着适应新的生活与工作节奏，与钟老师渐渐断了联系。起初还会偶尔发邮件问候，后来随着时间推移，竟再也没有见过面。但这些年里，每当我遇到困难想要退缩，每当我在工作中感到迷茫，总会想起钟老师在答辩后说的那句 “总要学着自己往前走”—— 想起他发现我脆弱时的温柔，想起他鼓励我跳舞时的轻松，想起他在学术上给予我的指引。
如今，距离那段求学时光已过去十余年。我时常会想起中央民族大学的林荫道，想起钟老师办公室里的菊花茶香，想起他伏案工作时肩头的阳光。我不知道钟老师是否依然忙碌在教学一线，是否还在为民族文化研究奔走，只能在心里默默祝愿：愿钟老师永远身体健康，心情愉快；愿他播撒的知识与温暖，能成为更多学子前行路上的光。
而那段藏在时光里的师恩，早已像一粒种子，在我心里生根发芽，长成了支撑我前行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