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货超市的暖光漫过货架时,总会牵出记忆里的寒香 —— 二十多年前的冬日常有霜花凝在窗棂,五姨带着表哥踏雪而来的脚印,还有初三餐桌上蒸腾的热气,都藏在粗粮与白面的缝隙里,成了时光最鲜活的注脚。
村东头的土坯房曾盛着五姨家最窘迫的日子。那时良种未普,田地里的收成刚够填肚子,白面是要攥着日历等年节的稀罕物。表哥总扒着灶台问五姨:“啥时候能天天吃白面馒头?” 后来母亲才说,那年冬天五姨借口 “炉子坏了” 来借住,原是瞅着父亲在镇上工作,我家的伙食能宽裕些。母亲蒸馒头时总多揉一块面团,让白面的香气悄悄漫过粗粮的轮廓;炒菜时手腕微微一倾,多添的半勺油在锅底泛起细碎的光。表哥捧着粗瓷碗蹲在门槛上,馒头屑粘在鼻尖,含糊地念 “姨姨做的饭香”,哈出的白气很快融在冷冽的空气里。
大年初三是刻在年轮里的约定。按老规矩该走亲串户,可亲戚们总不约而同聚到我家,说是拜年,实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 “伙食改善”。母亲提前两天就忙起来:自家养的土鸡要炖到骨肉分离,排骨在砂锅里咕嘟出浓白的汤,丸子和藕盒炸得金黄酥透,把八仙桌摆得满满当当。五姨夫妇来得最早,布袋里装着自家种的红薯或玉米,指尖在衣角蹭出局促的褶皱。表哥像只雀跃的小兽冲进屋,目光牢牢粘在桌角的饮料箱上 —— 那是父亲托人捎来的稀罕物,全年只舍得开这一箱。有回大人们聊得投机,转头见他抱着空瓶打嗝,脸颊涨得像熟透的番茄,五姨正要呵责,母亲已笑着递过手帕:“孩子馋了,明年咱多买几箱。”
岁月在炊烟里悄悄转身。种粮补贴揣进了农民的衣兜,新农合本变厚了,村道铺成了水泥路,土坯房渐渐被小洋楼替代。五姨家的日子跟着鼓了起来:姨夫跟着工程队跑工地,汗水换来了踏实的收入;五姨种起大棚蔬菜,青翠绿植间长出了好日子。后来他们在镇上买了楼房,车库里停着锃亮的小轿车,表哥考上大学留在城里,回来时总拎着包装精致的特产,再不是当年捧着空饮料瓶的模样。
去年初三的电话里,五姨的声音透着欢喜:“今年来我家过年!” 推开她家敞亮的客厅门,餐桌早已摆满佳肴:清蒸鱼的鲜气绕着油焖大虾的醇厚,红烧牛肉旁卧着翠绿时蔬,进口饮料在玻璃杯中漾着气泡。五姨系着绣花边的围裙从厨房出来,手腕上的玉镯轻轻作响:“以前总蹭你家的饭,现在也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表哥笑着开了瓶果汁:“哥,当年那箱饮料我记着呢,今天管够!”
我望着满桌热气,忽然读懂了那些年的时光密码。曾经的粗粮是生活的底色,空饮料瓶藏着孩童的期盼,局促的笑容里裹着亲情的重量;如今的佳肴是时代的馈赠,爽朗的笑声中盛着日子的甘甜。这些餐桌前的变迁,是五姨家的故事,也是千万中国家庭的缩影 —— 政策的春风吹暖了乡土,发展的脚步踏实了日子,让烟火气里的幸福愈发绵长。
窗外的阳光落在杯盏上,折射出细碎的光。那些藏在餐桌里的印记,早已不是简单的生活片段,而是一代人与时代同行的见证。在袅袅炊烟中,在亲情流转里,这样的故事还在继续,就像桌上的热茶,越品越有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