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小区居民楼的某户卫生间里,水龙头哗哗作响。于泳用力搓了几把脸,关掉水,抬头看向镜子。镜中的少年刚过青春期,脸上零星散布着几颗红肿的痘痘,像是一片原本就不太平整的土地上又多了几处碍眼的“坑洼”。他左右扭了扭脸,仔细端详着这张脸,忍不住叹了口气。“薛琪一定不喜欢长这么多痘痘的男生吧……”他低声嘟囔着,心里泛起一阵酸涩。为什么都高三了,脸上还冒痘?为什么高阳就能白白净净,一张脸光滑得像剥了壳的鸡蛋,偏偏还总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更可气的是,女生们还总围着他转,尤其是薛琪,每天和他有说有笑的样子,简直让人火大。
于泳抓起一条发皱的毛巾,胡乱擦了擦脸,然后开始整理头发。水、啫喱、发胶轮番上阵,头发终于服服帖帖地偏向一侧,油光水滑得像一顶黑色的帽子,勉强盖住了他那张略显臃肿的脸。他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确认瑕疵基本被掩盖后,才转身出门。临走前,他无精打采地朝屋内的父亲打了个招呼,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学校走去。
今年高三的于泳,刚从外地转到市中心的这所重点中学。为了上学方便,他和家人租住在学校附近的一个老旧小区。六十平米的小屋,租金已经让家里的经济捉襟见肘。但于泳并不太在意这些,他有更让他发愁的事——至少在他看来,这些事更重要。
事情要从他转学后的第一节体育课说起。那天,自由活动时间,班里的同学照例组织了一场小型足球赛。于泳腼腆地站在场边,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一方面,他对新环境充满陌生感。另一方面,他总觉得作为一个新来的同学,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生怕哪个动作不够好看,被人笑话。于是,他假装若无其事地在小范围内踱步,试图掩饰自己的局促。
就在这时,一个瘦高个子的男生朝他招了招手,脸上挂着一抹坏笑:“那个胖子,会踢球不?来给我们当守门员!”喊话的是体育委员高阳。于泳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我会我会,踢过踢过!”说完,他笨拙地跑向球场。
于泳身高不算矮,但体重已经逼近190斤。他是个不爱运动、动作也不太协调的胖子。为了在新环境里树立“帅哥”的形象,他硬着头皮答应了高阳的邀请,假模假样地站到了球门前。站在球门前的瞬间,他感觉场边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心里不由得泛起一丝得意。
然而,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守门员并不是只要站在那儿就能轻松挡球的。随着比赛的进行,对方球员的射门越来越猛,于泳笨拙的移动速度根本来不及扑救。没过多久,对方已经进了两球。队友们开始抱怨:“你到底会不会啊?”“不行就下去吧!”于泳听得面红耳赤,心里又急又羞:“完了,场边的同学肯定在笑话我……连足球都踢不好,别人会怎么看我?不行,我得挽回形象!”
正想着,对方又一脚射门,球直奔球门而来。于泳慌忙向前扑去,可身体却跟不上脑子,脚下一滑,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球没扑到,他却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吃屎”。草屑和泥土沾满了他的衣服,脸颊也被划破了。场上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
高阳站在场上,又气又笑。气的是比赛快结束了,自己的队伍已经落后三分,翻盘无望;笑的是于泳那滑稽的姿势,活像一只趴在地上扑腾的棕熊。从那以后,高阳便给于泳起了个外号:“熊泳”。
这件事成了于泳心头的一块巨石。他每天都在想:“别人肯定笑话死我了……这件事肯定已经传遍了学校……同学们一定觉得我很蠢很傻……”
几天后的一节语文课上,老师拿着一个画满乱七八糟图案的作业本,怒气冲冲地说:“我不知道某位新转来的同学是怎么进我们班的。我们是高三重点班,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现在居然出现这种对学习如此不认真的人!简直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作业写得比草稿还乱,刷新了我的三观!我正告这样的同学,如果再是这种态度,以后我的课请你出去,你不配上我的课!”说完,她“啪”的一声把本子摔在讲桌一角。
于泳听得云里雾里。新转来的有好几个人,老师说的是谁?下课后,负责打扫卫生的男生捡起那个本子,看了看名字,大声喊道:“熊泳,你的本子,拿不拿啊?”
于泳一惊,慌忙接过作业本,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交错本子了。几天前,班级里收取语文作业时,他心烦意乱,随手将草稿本交了上去。草稿本上满是凌乱的涂鸦和潦草的算式,哪里是正式的作业?他仔细回想着老师责骂的那几句话,每一句都像一根针,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
“为什么最近总是这么不顺?”于泳心里乱成一团。球场上的“狗吃屎”事件、交错作业本引起的误会,还有同学们时不时喊出的外号……难道仅仅因为他是转校生,大家就对他有偏见吗?他总觉得,其他老师看他的眼神也带着几分冷漠,仿佛语文老师已经在背后议论过他,给他贴上了“差生”的标签。
上学路上,于泳走得小心翼翼,连脚步都变得僵硬。他生怕自己的一举一动再引起别人的嘲笑。他明明希望自己是一个品学兼优、高大帅气的形象,可现实却像一场荒诞的闹剧,他成了那个滑稽的小丑。“一定是我不够好……”于泳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别人的看法对他来说太重要了,重要到他几乎忘了自己是谁。
唯一让他感到一丝慰藉的,是薛琪的笑容。
薛琪是班级的学习委员,也是全校公认的校花。她不仅成绩优异,还多才多艺。每到学校的大型活动,她都会在舞台上弹奏古筝或跳古典舞,仿佛自带光芒。她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也是全校男生心中的“女神”。
自从注意到薛琪,于泳就被她的温柔笑容深深吸引。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她的存在像一缕阳光,照亮了他灰暗的心情。尽管之前的种种不顺让他心烦意乱,但在这个紧张而压抑的高三阶段,他还是无可救药地暗恋上了她。
昨天,他终于鼓起勇气,以请教数学题为由,走到了薛琪的桌边。他紧张得声音都有些发抖:“能不能……跟你请教个数学题?”
薛琪正在低头写作业,听到声音,抬起头来。她平时和于泳只是点头之交,没怎么注意过他的长相。此刻,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他脸上那些凹凸不平的痘坑和痘印上,怔了两秒后,才爽朗地笑道:“可以啊,什么问题你尽管问。”
然而,这次短暂的交流却让于泳更加不安。他总觉得,薛琪的目光里带着一丝嫌弃。她一定不喜欢像他这样满脸痘痘的男生吧?不然,为什么她总是和高阳说说笑笑,甚至有人传言他们是地下恋人?于泳越想越觉得,自己在她眼里不过是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傻子。
“她一定觉得我又蠢又可笑……”于泳在心里反复嘀咕着,情绪愈发低落。他每天洗脸时都会对着镜子数脸上的痘痘,上课时也总是不自觉地偷看薛琪。在不断的自我否定中,他的成绩一落千丈,从班级中等偏上跌到了垫底。这让为了他举家搬迁、省吃俭用的父母愁眉不展。
但于泳在乎全世界对他的看法,唯独忽略了父母的担忧。
他迷失在了后青春期的懵懂与挣扎中,无法自拔。
今天下午又有体育课。自从那次“狗吃屎”事件后,体育课就成了于泳的噩梦。他既无法融入同学们的活动中,又总是忍不住回想起那天的尴尬场景。每当看到高阳在球场上意气风发的样子,他的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如果……能改写别人对我的看法就好了。”于泳常常在没人的时候这样幻想。
晚上回到家,于泳匆匆扒了几口饭,就躲进了房间。他躺在床上,心情低落地闭上了眼睛。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突然从梦中惊醒,猛地坐了起来。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淡淡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父母在客厅里低声交谈着,声音模糊而遥远。
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强光突然照亮了整个窗户。于泳下意识地捂住眼睛,却听到一个神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能实现你的愿望,帮助你改写别人的想法。从今以后,你每隔三天有一次修改别人记忆的机会。只需在执行能力的前一晚,用我给你的这支神笔写下你想改写的内容,然后将纸销毁,愿望就会实现。但记住,心诚则灵。”
于泳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阳光已经洒满了房间。他坐起身,第一反应是掀开被子,确认自己已经换了睡衣。这大概是父母在他熟睡时帮他做的。但昨晚的那个梦,那个神秘的声音,还有那道光……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穿上拖鞋,刚踩到地上,就感觉脚底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低头一看,竟是一支造型古朴的钢笔。他捡起来仔细端详,发现这支笔没有任何品牌标志,仿佛凭空出现一般。
“难道……昨晚的梦是真的?”于泳心里一阵狂跳。他不敢相信,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将钢笔收了起来。
当天晚上,于泳回到家,连作业都顾不上写,就迫不及待地拿出了那支钢笔。他小心翼翼地吸满墨水,在一张白纸上颤颤巍巍地写下:“薛琪认为我是一个聪明上进的好学生,不是愚蠢的傻子。”
按照梦中那个声音的指示,他将纸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做完这一切,他坐在椅子上,心里既期待又忐忑。
“这样写会不会太笼统了?”他想了想,又拿出一张纸,写下:“让薛琪喜欢我。”
可刚写完,他就觉得脸上发烫,赶紧把纸揉成一团扔掉了。他觉得自己太天真了,怎么可能有这种好事?更何况,就算薛琪真的喜欢他,别人会怎么看他?他们一定会嘲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
“算了,第一次就当是试试吧。”于泳安慰自己。他躺在床上,脑子里满是天马行空的幻想和对美好爱情的向往,一夜无眠。
第二天,于泳晕头转向地走进教室,睡眼惺忪的他刚进门就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对方怀里的东西散落一地,于泳瞬间清醒过来——从对方头发上散发的淡淡香气和柔软的触感中,他意识到,自己撞上的竟然是薛琪。
“对不起,对不起!”于泳慌忙弯下腰,手忙脚乱地帮她捡起散落的作业本。他的心跳得飞快,既因为歉意,也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窃喜。毕竟,能和“女神”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并不多。薛琪并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她那标志性的开朗笑容:“怎么,你是通宵学习了吗?这么积极上进,我都快赶不上你了,呵呵。”
于泳愣住了。她是在夸我吗?他的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心跳得像擂鼓一样,可嘴巴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能结结巴巴地重复着:“你没事吧?对不起……”
这时,他才注意到薛琪今天的装扮。她穿了一条直筒牛仔裤,勾勒出修长的双腿,上身是一件淡黄色的T恤,柔软的布料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仿佛还带着淡淡的香气。于泳看得有些出神,直到薛琪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的,哈哈,看你慌的。下次可要慢着点呀。”说完,她抱着一摞作业转身离开。于泳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仿佛被一股暖流包裹着。他望着薛琪的背影,偷偷攥紧拳头,做了一个“耶”的手势,心里满是窃喜。
一整天,于泳都沉浸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中。阳光似乎比以往更加温暖,连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他忍不住在心里感叹:“看来那支神奇的笔真的起作用了!薛琪已经开始改变对我的看法,甚至夸我上进!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他激动得几乎无心上课,满脑子都是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他甚至开始感谢老天爷、感谢各路神仙,仿佛自己真的被命运之神眷顾了一样。
“可惜超能力三天才能用一次,不然我一定要写个没完!”于泳在心里暗暗发誓。
三天后,于泳迫不及待地写下了第二个愿望:“让薛琪觉得我很英俊,和她很般配!”
他坚信,追求“女神”必须步步为营,不能操之过急。于是,他开始每天热情地和薛琪打招呼,频繁地“请教”问题。薛琪也一如既往地耐心回应,这让于泳更加确信,神笔的力量正在发挥作用。
然而,好景不长。班级月考成绩下发的那天,于泳不出所料地排在了倒数。但他并不在意,因为他满脑子都是对美好爱情的向往。
直到那天,他再次拿着数学题去找薛琪“请教”时,高阳突然插了进来。
“他哪是请教,醉翁之意不在酒吧?”高阳冷笑着,语气里满是嘲讽,“我说熊泳,你能不能别一天到晚打扰咱们学习委员?就你那个倒数的成绩,还瞎请教什么?眼珠子都快掉人家姑娘身上了,装什么啊?你跟薛琪根本不在一个水平上,探讨个什么劲儿?起开吧!”
高阳的话像一把刀,狠狠地刺进了于泳的心里。他羞红了脸,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悻悻地小声回应:“不会才请教……”
于泳的好心情瞬间跌入谷底。他意识到,即便能改变别人的看法,月考成绩这种硬性指标却无法改写。除非,他真的能靠自己的努力把成绩提上去。
为了不让之前的好印象付诸东流,于泳开始疯狂地补习功课。他仿佛在为“改写想法”的超能力做补充,课上课下都沉浸在学习和背书中。每隔三天,他都会写下一句改变别人看法的话,然后小心翼翼地销毁。
“让同学认为我是运动健将而不是笨拙的胖子。”
“让同学认为我十分优秀。”
“让薛琪越来越喜欢我。”
“让欺负我的人认为我不是好惹的。”
每改写一条,他都坚信不疑,并在第二天积极印证。他主动和同学交谈,迈着自信的步伐,因为他相信,神笔的力量一定会起作用。
渐渐地,他发现同学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取笑他,他也越来越融入集体。为了保持改写后的形象,他逼着自己每晚围着小区跑步减肥,课下复习各科知识以提升成绩。他甚至去理发店咨询如何修改发型,尽管理发师只是草草地给他剪了个寸头。
第二天,同学们惊讶地发现,于泳的新发型干净利落,整个人也精神了许多。于泳则自信满满,因为他相信,前一晚写下的“大家会喜欢我的新发型”一定已经实现了。
最近,于泳的父母发现儿子似乎瘦了一些,每天都很疲惫,但注意力全在功课和运动上。每天晚上学习完后,他都会出去跑步,然后汗流浃背地回到卧室,倒头便睡。听说他的成绩也有所回升,父母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些。
“别逼他太紧,高考重要,但孩子的健康更重要。”父亲对母亲说道。他们不敢催促儿子,生怕给他太大压力。
然而,就在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时,于泳突然发现,那支神奇的钢笔不见了。他清楚地记得睡前把它放在枕边,可现在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他慌张地翻遍了整个房间,却一无所获。
“难道是丢在了上学或放学的路上?”于泳心里一阵慌乱。他想问父母,却又怕泄露自己的秘密。
神笔的丢失让于泳陷入了短暂的慌乱,但他很快冷静下来。他告诉自己,最重要的是保持住之前改写过的想法——那些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形象和关系,绝不能因为神笔的消失而付诸东流。
“要想让薛琪看到我的积极向上,就必须在各方面继续提升。”于泳在心里暗暗发誓。平庸的样子是配不上她的,他必须变得更好。
于是,他继续疯狂地刷题,凌乱的演算纸铺满了卧室和课桌。对于需要记忆的单词和知识点,他熬夜也要背下来。他仿佛在和自己较劲,生怕一旦松懈,就会回到之前被嘲笑、被轻视的状态。
这天晚上,于泳像往常一样出门夜跑。路过小区附近的公共羽毛球场时,他听到了一阵欢快的笑声。灯光下,两个人正有说有笑地打着球。于泳刚跑完步,有些疲惫,便好奇地走进场内,坐在一旁的长凳上休息。
片刻后,场上的女孩走了过来。她扎着高高的马尾辫,穿着一身运动装,脸上带着汗水和笑意:“嗨,你要不要打一下?”
于泳愣了一下,有些局促地摆摆手:“我……我不会啊。”
“没关系,打着玩呗!”女孩爽朗地笑了笑,把球拍递了过来,“我有点累了,你替替我。”
于泳迟疑了一下,接过球拍,走上了场。
走近后,他才看清女孩的模样。她戴着一副眼镜,长相不算出众,但浑身散发着一种活力。而她的对手——一个身材健硕的中年男人——显然是个羽毛球高手。他手握球拍的姿势和专业的穿着,让于泳有些紧张。
“小伙子,会打不?”男人笑着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亲切。
“不……不太会。”于泳老实回答。
“没关系,随便玩玩吧。”男人左手持球,轻轻一抛,随即挥拍击球。羽毛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朝于泳飞来。
于泳笨拙地挥拍,勉强把球打了回去。两人你来我往地打了十几个回合,男人笑着夸道:“小伙子,还可以嘛!你身高有185吗?”
“184。”于泳一边接球,一边回答。
“嗯,挺合适的。”男人点点头,“要不要我教你基本规则?咱们打打看,就当出出汗。”
于泳觉得这项运动有点意思,便答应了。经过简单的指导,两人重新上场。这一次,男人开始认真起来,远抛、近调、扣杀,把于泳忙得气喘吁吁。比分很快变成了N:0,但于泳却觉得格外畅快。
场下的女孩看得津津有味。她发现,虽然于泳动作笨拙,但他的身高和臂展让他在接球时占了不少优势。她忍不住感叹:“要是他早点接触羽毛球,说不定也能打得很好呢!”
打完球后,于泳从两人的谈话中得知,他们是父女关系。中年男人是一名体育老师,而女孩则是附近高中的学生。
“如果你有兴趣,以后可以常来和我们一起打球。”女孩笑着对于泳说,“你要是肯拜师,我爸可以免费教你哦!”
男人也笑着点头:“拜师谈不上,但这小伙子底子不错,是个运动的苗子。”
三人在欢声笑语中告别,各自回了家。
回到家后,于泳的心情轻松了许多。他站上体重秤,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瘦了20斤。这段时间的夜跑和运动,竟然带来了如此显著的变化。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连痘痘也少了一些。
“难道是因为心情变好了,吃饭也少了?”于泳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欣喜。
第二天早上,于泳刚走进教室,就看到班主任在黑板旁张贴着什么。几个同学围在一旁窃窃私语。他走近一看,原来是班主任为了激励大家,将最近两个月的综合考试成绩和进步最快的学生名单贴了出来。
于泳的名字,赫然排在进步最快的名单首位。
他愣住了。从两个月前的倒数,到如今的中等成绩,他竟然成了班级里进步最快的学生。虽然他的成绩、长相、体育、才艺和人缘都依旧平平,但这次的反超速度,却让他结结实实地感受到了成就感。
站在讲台前,于泳的心里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那是一种经过努力而获得的满足感,比打游戏胜利、看电影大笑都要深刻得多。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薛琪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莫名之中,于泳好像悟到一点什么,但又总结不出来。
于泳正坐在座位上出神,薛琪突然从他身边走过,依旧是那标志性的爽朗笑容。她停下脚步,打趣道:“最近进步很大嘛,都上光荣榜啦!厉害厉害,再接再厉!”
于泳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泛起一抹红晕。他没想到,薛琪会主动跟自己说话。这种突如其来的关注,让他心里涌起一阵热流,仿佛狂风骤雨中的海浪,澎湃得几乎要冲破胸膛。他努力压下内心的激动,故作谦虚地笑了笑:“嗨,就是个进步名单,实际成绩还差得远呢。”薛琪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薛琪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学习好、长相好、脾气好、人缘好。班级里的同学几乎都受过她的帮助,谁有困难找她,她总是欣然出手。她的笑容像阳光一样温暖,从不骄不躁,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经过这小半年的相处,于泳觉得自己和薛琪已经成了朋友。尽管每次面对她时,他依然会感到紧张和羞涩,但内心深处,他早已将薛琪视为自己理想中的另一半。他明白,一直这样暗恋下去是不行的,总有一天,他得向她表明心意。
自从第一次在羽毛球场偶遇那对父女后,于泳的生活多了一项新的乐趣。他将每天的夜跑时间提前半小时,跑步结束后就去球场“蹭球打”。渐渐地,他和那对父女成了熟人。
女孩名叫陆琳,高二学生,性格活泼开朗。她经常在晚饭后和父亲来球场运动,也因此认识了不少羽毛球爱好者,包括于泳这个新手。
陆琳觉得,这个憨憨胖胖的大个子虽然有点木讷,但打球时拼尽全力的样子却格外可爱。时间久了,她和于泳的交流也越来越多。两人从打球聊到生活,从学习聊到未来,话题总是源源不断。于泳的球技也在一天天进步。随着体重的减轻和身体的协调性增强,他已经能和陆大叔对上几拍。虽然依旧不是对手,但他乐在其中。他发现自己渐渐爱上了这项运动,甚至开始利用夜晚时间反复练习。
然而,在班级里,于泳的生活并没有完全平静下来。他的成绩停在了中等水平,再也提不上去。原因很简单——他对薛琪的暗恋已经到了顶点,以至于每天沉浸在对“女神”的幻想中,无法自拔。
终于有一天,于泳鬼使神差地决定给薛琪写一封信,表达自己压抑已久的爱慕之情。他相信,薛琪一定会被这封“抒情信”感动。尽管两人并没有深入交谈过,但从薛琪的笑容中,他总觉得她也一定喜欢自己,甚至在暗中关注自己。
深夜,于泳坐在书桌前,洋洋洒洒地写下了几大页信。虽然失去了神奇的钢笔,但是那也一定要写。写到动情处,他甚至热泪盈眶,长吁短叹。他觉得自己把世间最真挚的情话都汇聚到了这几张纸上,而薛琪也一定等待这封信很久了。
第二天一早,于泳带着信来到学校。今天的薛琪依旧光彩照人。她的穿搭总是别出心裁,既得体大方,又充满少女气息。高档名牌的衣服在她高挑的身材衬托下,显得格外耀眼。
于泳来不及细细欣赏薛琪的美,因为他知道,今天的任务比什么都重要。他必须把这封信交给她。他兴奋而紧张,坐立不安,连别人跟他说话,他都心不在焉,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
终于,在一节课下课后,于泳鼓起勇气,走到薛琪的桌旁。薛琪正在整理试卷和作业,看到他过来,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没有多问。于泳颤抖着将信放在她的桌角,薛琪瞥了一眼,瞬间明白了什么,但还是本能地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于泳的心脏仿佛被这句话拽出了胸腔,突突直跳。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低声说道:“给你的。”说完,他转身离开,像丢了魂似的,脚步虚浮地走出了教室。
没过多久,班级里就传遍了关于于泳的种种传言。高阳和其他暗恋薛琪的男生自然也听到了风声。要知道,薛琪在高中三年里,虽然被无数人追求过、表白过,但她从未答应过任何人。这种“洁身自爱”的态度,让她在男生心中的地位更加不可动摇。
于泳的情书,无疑在班级里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自从表白事件发生后,于泳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变了。有的带着嘲讽,有的带着怒视,还有的带着一种看热闹的戏谑。他仿佛成了动物园里新来的动物,被无数好奇的目光包围。那些目光像一把把无形的刀子,割得他浑身发疼。
他刚刚从别人的目光中走出来,刚刚用那支神奇钢笔建立起的一点自信,如今又在众人的注视下渐渐崩塌。他再次沦为了那个谨小慎微、极度在意他人看法的人。
于泳觉得,自己必须从外界获得一些东西——无论是自信、能量,还是赞美和认可,才能在这个世界中正常生存。之前,他依赖神笔修改别人的想法,后来又通过努力维持那些被改写的看法。这个过程很累,但他乐意这么做,因为他害怕被别人当成愚蠢的傻子,害怕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用贬损的话语议论自己。
追求薛琪,也是出于同样的动机。在他的内心世界里,只有最美好的姑娘才配得上自己。至于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并不在意。他害怕别人的议论,但更渴望用世间最美的花朵来装点自己,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自己是绝代的英雄。他需要外界的认可来填补内心的空虚,来构建自己的世界。对薛琪的爱是真诚的,但对空虚的弥补却充满了执念。
下午的一节课后,班里的同学三三两两地散去。薛琪径直走向于泳的座位,将那张信纸拍在他的桌角,语气冷淡而坚定:“拿回你的东西。我想你应该是误会了什么。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现在我只想以学习为重。”
说完,她转身离去,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走了几步后,她忽然停下,回头补充道:“虽然我曾帮助过你,但那只是学委对转校生的关心。不要多想,你和我,不是一类人。”
“咔嚓”一声,于泳的脑海中仿佛有五雷轰顶。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他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被拒绝的场景,但从未想过会如此决绝、如此无情。他的幻想在这一刻彻底破碎,只剩下冰冷的现实。
他呆呆地坐在座位上,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他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世界。这时,他想到了自己那根消失的神奇钢笔,如果那只笔还在,事情的结果会不会相反。
高阳听到薛琪拒绝于泳的消息后,虽然早已预料到,但还是忍不住得意起来。毕竟,如果这个“熊泳”真的追到了薛琪,他这个绯闻男友的颜面就无处安放了。于是,课上课下,他总是不忘用一些“动静”来贬低于泳的失败,仿佛在宣誓自己的小胜利。
回到家后,于泳拖着近乎崩溃的身体倒在床上。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甚至闪过一些极端的念头。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不行——他怕死时的疼痛,也怕父母承受不住失去他的打击。他翻来覆去,想哭却哭不出来。他想要那根笔,那根能改写现实的笔,如果有它在,自己的人生或许不会这么糟糕,如果有它在,自己也不会一步一步沦为笑柄,更不会做出让自己不忍直视、不堪回首的事。但是,这神奇的钢笔,到底去哪里了呢。
晚饭,他魂不守舍地陪父母吃完,然后像往常一样出门夜跑。
今天的夜晚格外安静,无风无雨,只有路边的蝉鸣在耳边回响。于泳的呼吸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他越跑越快,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来逃离内心的痛苦。
“呼、哈、呼、哈……”他的呼吸声急促而沉重,仿佛在对抗整个世界。他的内心像一场狂风骤雨,愤怒、委屈、后悔、担忧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知跑了多久,于泳终于停了下来。他瘫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汗水混合着泪水从脸上滑落。他哽咽着,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出来。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了,是压力太大了吗?”
于泳抬起头,看到陆琳正站在他身后,脸上带着关切的笑容。她的出现让于泳的泪水更加止不住地往下流。他像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一股脑地将自己的委屈倒了出来。陆琳静静地坐在他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温柔而轻松:“有什么大不了的,一切都会过去。就算难受,你也可以跟我说呀。我保证绝不笑话你,嘿嘿。”
她的声音像一股暖流,缓缓流进了于泳的心田。他低下头,喃喃道:“我太差了,简直就是个笑话。什么都做不好,谁都瞧不起我。”陆琳皱了皱眉,不解地问:“等等,你哪里差?哪里是笑话?为什么要让别人瞧得起呢?是有人说你什么了吗?”
于泳没有说出表白的事,只是继续述说着对自己的不满。而陆琳则静静地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安慰的话。在于泳极度低沉的状态下,陆琳终于明白了他的心事。她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人有时不必和他人比较。就像你打羽毛球,再怎么努力,短时间内也打不过我爸爸。但你要和自己比,和昨天的自己比。你的技术有没有进步?你的努力有没有让你变成更好的人?这才是最重要的。”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以前我也不爱打羽毛球,因为同学笑话我个子矮,说这是男生才能玩的运动。但我爸告诉我,‘别人的话就像尘土,风一吹就散了。说这些话的人,可能自己都忘了说过什么。而且,随着时间流逝,那些负面的人可能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生活里。何必把他们的看法放在心上,反复折磨自己呢?’”
“在我看来,你已经很优秀了。”陆琳真诚地说道,“说真的,我觉得你是我应该学习的榜样。因为我听从了爸爸的建议,开始学打羽毛球。渐渐地,我发现这项运动不仅有趣,还能让我变得更健康。我的体能增强了,也不再在意别人的看法。”
“当我看到你每天雷打不动地坚持夜跑时,我才明白,爸爸的建议和你的坚持其实是一样的。夜跑、打羽毛球,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最难的是坚持。那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专注,那种风雨无阻的气魄,从不因外界的声音而动摇——这才是最吸引人的地方。”
“你教会了我,不必去关注他人。因为外面的世界我们无法左右,人能做好的只有自己。你不用说自己多差,你没有那么差。也不用管别人如何打击、贬低你。如果你的世界充实、澄澈,他们算得了什么呢?况且,就算别人都说你差,但起码我觉得你很优秀啊。情况还不算糟,对吧?”
陆琳的话说完,于泳整个人愣住了。他的眼泪止住了,只剩下无尽的安静。
“对啊,为什么总要活在别人的眼里呢?为什么总要获得他人的喜欢呢?多么可笑……”于泳的内心不断反问着,重复着。
告别了最失落的一天,于泳开始了新的生活。说是新的生活,其实也是旧的重复,但这一次,他走在了属于自己的路上——一条没有乌鸦般吵闹噪音的路。
他在笔记本的扉页上写下了高考的倒计时,在日记本上列出了高考前的所有计划。他用理智竭力刨除所有的烦心事,找到了唯一能让自己变得更好的“线头”——那就是取得高考的胜利。
当他将目光放在该放的地方时,心终于静了下来。他不再考虑别人如何看他,也不再在意路过的人是否把他当笑话。他甚至在心里放弃了对不切实际的爱情的幻想。他变成了一个追求实际的“商人”,而他所要赚取的,是超越昨天的进步。
三个月后,于泳的模拟测试成绩有了显著提升。这段时间,他前所未有地坚持和刻苦。凭借之前不错的基础,他的付出终于得到了回报。
如他所期待,他超过了三个月前的自己。成绩不仅在全班名列前茅,甚至在优等生扎堆的全年级也能排到中等偏上。这三个月,是于泳野蛮生长的三个月。他渐渐忘掉了周围的目光和嘈杂,一心只想摆脱落后的自己。他利用每一个空闲的时间,补齐长久以来落下的功课。数学、语文、英语……抓到什么就拼命往脑子里灌。
他丝毫没有感觉到累,反而越努力,头脑就越清晰。以前,他总想去追求别人的喜欢,在乎别人的看法,甚至妄图钻进别人的大脑修改想法,却从未关注过自身。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想法是多么幼稚。
这段时间,他同样没有忘记坚持运动。他将健康的生活作息保留了下来,体重从190斤降到了150斤。现在的于泳,看起来甚至有些消瘦。他的脸上出现了棱角,皮肤也变得清爽了许多。以前那些散着油光的痘痘仿佛偃旗息鼓,为这个匆匆向前的少年让路。
班级里的同学常常议论:“最近‘熊泳’变成了‘细泳’,还不爱说话了,总是行色匆匆,来去如风。”
临近高考的家长会上,老师对于泳的父母说:“孩子有机会冲击一下重点大学,只要好好坚持下去,他的成绩还是不错的。”然而,于泳并不满足于此。他认为自己的能力远不止于此,早已将目标锁定在那所全国顶尖的文科院校。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考试,更是对自己的一场考验。
一天夜晚,球场上只剩下于泳和陆琳。两人并肩而坐,陆琳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仿佛和这个大个子在一起就格外开心。
“你的球技越来越好了,去了大学肯定会有更多人喜欢你,说不定还能用球技吸引小姑娘呢!想想是不是挺憧憬的,那时你就能走出现在这个不开心的环境了。”陆琳自顾自地说道。
“是吗?可能吧,但都不重要了。”于泳面无表情地回答。
“为什么?”陆琳好奇地问。
“因为在所有的人中,已经有最重要的一个人喜欢我了。”于泳淡淡地说道。
陆琳的脸瞬间红了,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顿了几秒,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谁呀?”
“我自己。”于泳平静地回答。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于泳站起身,说道:“再打几拍回家吧?”
“自恋狂,打什么打,不看看几点了!”陆琳不耐烦地开始收拾场边的东西,塞进装备包,径直向球场外走去。
高考成绩公布的那天,于泳的分数不错,足以让他进入一所重点大学,但距离他梦想中的顶尖学府还有一段距离。望着这个成绩,于泳百感交集。他知道,这个成绩来之不易,与其说是一场考试的结果,不如说是对自己人生的一场考验。
他通过了,但或许也没通过。
他知道,自己在备考的一年里,找到了真实的自己,活成了自己该有的样子。可是在成绩上,他依旧没能达到心中的顶峰。如果自己再珍惜一点时间,如果自己再努力一点……这种感觉,像极了被薛琪拒绝时的不甘。
父母已经开心得合不拢嘴,忙着盘算帮儿子报考哪所名牌大学,并将成绩一一告知亲朋好友。
陆琳也打来电话,开心地祝贺道:“已经很不错啦!你还不知足?你知道‘取法乎上,得法乎中’的道理吧?要不是你一心要考那所学校,你的分数不会有这么高的。何必追求那么完美呢?假期到了,好好陪我练球,另外再加一项——帮我辅导功课!”
听说薛琪也取得了好成绩,但于泳并没有主动询问或关心。他没有参加班级的离别宴,最后一次见到薛琪,是在高考前两天收拾课桌的时候。那时,大家把各自的东西搬回家,将教室腾空作为高考的考场。那一刻,仿佛宣告了中学生涯的结束。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薛琪。她去了哪里,高阳和其他同学分别去了哪里,他一概不知,也不像以前那么关心。
到此时,于泳才明白,即使没有什么变故,人与人之间,也可能在某一个转身之后,就再也不会有交集。他们仿佛走上了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轨道。
至于那些曾经或未来的交点,即便是充斥着偏见、蔑视或贬低,也不过是随身刮过的风。虽有触感,但终究是虚无。又有谁会责怪风的凶狠,抓住风不放,非要和它讨个说法呢?
这天早上,于泳穿好衣服,准备和几个同学一起去网吧报考。刚出卧室,就看见父亲穿戴整齐,仔细检查着自己的装束。
“爸,你要去哪里啊?”于泳不解地问。
父亲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今天是你的大日子,要报考大学了。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我也得陪着你走一遭。我要看看我儿子报上重点的那一刻。你说,这么重要的日子,我能不打扮一下吗?”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于泳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准备出门。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茶几上,“等等,钢笔?”于泳飞快地转身,冲到茶几前,颤抖地拿起那支笔。没错,就是它!那支能修改别人想法的笔!
“爸,这是哪里来的?你怎么会有这支笔?”于泳急切地问道。
父亲笑了笑,解释道:“哦,这个啊,是你爷爷留给我的。你不知道吗?你爷爷以前是人民教师,文革那会儿被当做右派‘专政’过。文革结束后,他能恢复工作,却怎么也不肯回去上班。他说自己被红卫兵脱了衣服,挂着牌子游街示众过,哪还有脸面再回到以前的单位。”
“那群人把你爷爷的精神打倒了。后来,他一辈子都郁郁寡欢。其实也真的不怪他。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哪见过红卫兵那阵仗?所有的侮辱、打骂、唾弃都往他身上招呼。他开始只是有点过不去,后来越想越过不去,总觉得所有人都看不起自己,都在笑话自己,都想欺辱自己。”
“你爷爷临终前,把我叫到床头,把这支笔送给了我。这是他刚参加工作时,攒了很久的钱才买到的。他一直带在身上,说这是他曾经奋斗过的证据。但他倒下了,精神也倒下了,没给我树立什么好榜样。他把这支笔留给我,希望我好好学习。他还说,人皮肉受点苦没什么,思想和精神一定不能倒下,要学会强大。”
于泳听完,心中五味杂陈。
“可是,这支笔有一次还落到我屋里了,你知道吗?”于泳反问道。
“怎么,原来你知道这支笔落在过你屋里?嗨,早知道我就先问你了。”父亲解释道,“你每天上学走后,我都给你打扫屋子。有一天我发现笔不见了,想到可能掉在你的卧室里,但回去找也没找见。又过了一阵,还是给你打扫屋子时,在床底下发现了它。我一想,肯定是某次打扫的时候,它掉在地上,咱们家都没人没看见,又把它踢到了床下。我以为你一直没发现过呢。”
说完,父亲像反应过来什么,笑道:“嘿,不对啊,你小子,看见笔掉地上了怎么不捡起来?就让它一直在床底下扔着啊?害我找了那么久!”
于泳笑了笑,拍了拍父亲的肩膀,说道:“嘿嘿,我不是懒嘛!走喽,报考去喽!”
说完,他大步跑出房间、跑出楼道、跑向公园、跑向街道、跑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