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夏天,艳云约我和她去了一趟她的老家,她老家在大山里,她知道我对大山里的一切都充满着好奇。因此,她想带我去感受一下山里人家的生活。
艳云结婚多年,心里总是惦记着山里的母亲,她有一个弟弟,在外面打工。那天上午,当公交车驶进山路的时候,两旁的大山让车内的我目不暇接,间或看见某个山坳处有一些黑瓦房,还没看清车就过去了。我望着窗外郁郁葱葱起伏的山峦,被大山的雄伟深深震撼。山根处的巨石下面流动着清清的河水。大约过了两个小时,公交车驶入总站,我们接着等下一趟车。不多时车就来了,艳云说还要坐半个小时的车,而且她说下车后还需要再走一段路程。
到了公交站,我们下了车,先是走了一段比较缓的水泥路面的下坡,紧接着又是一段比较缓的上坡,到了坡顶,一个村庄出现了。一条通往村子里的水泥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我跟着艳云走,路两边是低矮的房屋,裸露的院墙都是用石头砌成的,每家的大门几乎都敞开着。艳云说:“以前进村的路都是土路,坑洼不平,尤其是雨天,更难走了,你看现在,村里铺上了水泥路,再也不用走那泥泞的土路了。”
艳云的母亲做好中午饭一直在等着我们。我跟着艳云走进她家的屋子,只见屋子中间摆放一张圆形旧饭桌,一个简单的发黑的长木柜倚靠着灰白的墙壁,往里面看有一铺大炕,炕的一角摆放着简单的被褥。一阵风吹来,把打开的窗扇吹得吱吱作响。奇怪的是在炕沿一端的下方有一个和炕相连的灶台,而灶口处还有着像刚刚燃烧过的柴灰。就在我诧异之时艳云母亲已经掀开木锅盖,从里面端出白米饭,一碗肉,还有几盘青菜,摆在饭桌上笑着招呼着艳云和我:“饿了吧,都是普通的饭菜,你俩慢慢吃。”我说:“阿姨,一起吃吧。”“不了,你们吃。”艳云母亲说完就挑开门帘出去了。吃完饭,艳云收拾着碗筷,我走出屋子,来到院内打量着四周,院墙也是石头砌的,院子的西边有一个放柴草的屋子,里面还有一些木块和其他杂物,屋子外面搭着一个简易的灶台。东边是一片菜园,种满了各种蔬菜。院子中心是一条用宽窄不一的石板铺成的小路,通向院门那里。木门上一道道浅浅的裂痕印刻着时光流过的痕迹。门楼一侧有些破损,被爬上来的倭瓜叶子在风中半遮半掩。再回头看,我们吃饭的屋子连着另一个关着门的屋子,这时艳云走过来说那是弟弟的屋子。我忽然听到几声咩咩的羊叫声,我顺着东边不高的石墙往外望,只见有十几只羊在羊圈里正吃着青草。艳云的母亲低头拾掇着什么。艳云笑着问我:“这地方好吗?”“好。”我脱口而出。我确实对眼前的一切感到有些新奇,忽然觉得这里像是一个被繁华和喧嚣遗忘的地方,但是它仿佛又有一种奇妙的吸引力。
下午,艳云帮母亲做着家里的杂务,她恨不得一下子就把母亲没有做完的零零碎碎的活全给做完了。到了晚上,我们仨躺在炕上,身上盖着薄被子,虽然是夏天,但山里的夜还是有些凉。我们聊着一些家中琐事。艳云的母亲将近六十岁了,面色黑红,额头上刻着深深的皱纹。利落的短发里夹杂着很多白发。她说艳云的父亲到外面打工去了,她一个人养了十几只羊,每天要把羊赶到房屋后面的小山坡上去。还种着庄稼和管理一些果树,忙的时候艳云父亲就回来,忙完接着出去打工赚钱,给儿子盖新房。又说儿子有了女朋友,明年两个人要回来结婚。我说:“阿姨,您一个人在家做这么多事,真是辛苦了。”她说:“我在这山里都生活几十年了,已经习惯了,如今儿子要结婚了,我就了却了一桩心事……”她的声音里有一丝喜悦,我替她高兴。我想天下的父母都是疼爱儿女的,自己的苦和累却不算什么。夜深了,屋子里有山风钻进来,有些凉。耳边传来艳云均匀的呼吸,她已经睡着了,阿姨说着说着也睡着了。我不想睡,轻轻的拉开窗帘,抬头看见夜空的群星在闪烁,我听见山风吹过来,在院子里寂寞的经过。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声,窗外窸窸窣窣的虫鸣像催眠曲,渐渐的也把我带进了梦乡。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山中走着,山上怪石嶙峋,沟谷纵横……
一声雄鸡的啼鸣,惊扰了山里人的梦,当我睁开睡意惺忪的眼睛,炕上只有我一个人,原来她们母女早就起来了,不知艳云去了哪里。这时阿姨进来见我醒了,她说饭已经做好了在桌上,让我起来后自己先吃,她要把羊赶到房屋后面的小山坡上去。我看着炕沿下方的灶台,诧异着,怎么没有听见阿姨在屋里点火做饭的声音?而且灶台是连着炕的,炕上却一点也不热,阿姨看出我的疑惑,笑着说是用外面的灶台做的饭。我起身下炕,阿姨已经给我打来了洗脸水,看着她转身出去的微驼的背影,我心头一热,眼眶有些湿润。等我洗漱完后艳云也回来了,她身上湿漉漉的,她说她去给羊割草去了。我佩服她总是那么能干。我俩吃着阿姨准备的早餐,杂粮豆粥配咸鸡蛋,尤其爱吃那盘凉拌山野菜,艳云说大山里野菜很多,她小时候就经常去挖,还有野蘑菇,这咸鸡蛋也是自家土鸡产的,她母亲腌制了一大坛子。
吃完早饭,艳云说带我出去看看山村的模样。我们信步在小路上,这个山村不大,村民的房子坐落在山坳地带,四面山峰重峦叠嶂,有一种古老的悠远。我们在村中走着,有人在自家门口喂牛,喂牛人用粗糙的手一遍遍地抚摸着健壮的牛背。有人在清扫自家院子,一群小鸭子排着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嘎嘎”的叫着,奔向村西头的小河。那里也曾是艳云小时候经常去玩的地方。 远处的山坡上有一群羊在吃草,牧羊人远远地跟在后面。梯田里有黑色的人影在劳作,有人掮着锄头在路上走着。这时已过了吃早饭的时间,村子里热闹起来了,鸡鸣犬吠,孩子们跑出来了,正值暑假,小河边,石板路都有他们快乐的身影。忽然,远处响起了汽车喇叭声,随后听见一个女人大声说:“来的挺早啊!”我们寻声走过去,原来是一辆满载生活用品的小型汽车停在路边。说话的女人三十多岁的样子,短发,耳朵上戴着两个大大的耳环,显然她比这个山村里大多数人要时髦一些。她身后的小房子的外墙上写着“小卖部”三个黑体字,原来她是开小卖部的,这个司机是给她送货来了。司机说今天出来的早,附近山村的小卖部也等着他去送货呢。这是全村唯一的小卖部,售卖着村民的日用所需。
经过一段石子路,我和艳云去看她家新盖的房子。房子独处在一个地势较高的地方,新房子还没有装修,但是房子的格局完全不同于那老旧的房子。我想象着那个将要成为这个家女主人的女孩子,她以后要在这里结婚生子,或许像世世代代的山里人那样过着简朴的生活,或许她会把现代年轻人的生活方式带进这个山村,按照现代的生活潮流去生活。毕竟在新时代里年轻人的思想更具多样化和个性化。我们又绕到艳云家的房屋后面,只见艳云的母亲坐在小山坡的一块石头上,看着她的羊低头吃着青草。她不需要把羊往远处赶,房后面的小山坡是一个长满青草的坡地,可谓是得天独厚地放羊场所。
快中午的时候,一位女邻居送来两袋杏干,说是给我和艳云的,我对她表示谢意。她说艳云是她看着长大的,自从艳云结婚后,也是难得见一面。她拉着艳云的手寒暄了一阵就走了,她还要去地里干活。艳云的母亲用自己采的晾晒好的蘑菇炖了一只鸡,她又摘了自己种的黄瓜和蔬菜,做成美味的菜肴。这些蔬菜里带着浓浓的山里味道,灶台上飘着阵阵香味。而屋中的灶台上,已经焖好了一锅米饭。
吃完饭,艳云的母亲躺在炕上休息,我和艳云说着话也有了困意,等我醒来艳云和母亲已经去地里干活去了。回来的时候艳云拎着一袋子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桃子,她把一个最大的洗干净递给我,酸甜可口的桃汁顿时溢满了唇齿。晚上,我们仨唠着家常,我依然被虫鸣带进梦里。不知睡了多久,我醒了,山里的夜依然很静,仿佛一切都在睡梦里。我忽然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睡在一个没有人烟的山野里,有一种缥缈的虚空。看着身边的艳云和母亲睡的香甜,又感到心里很踏实。而后我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雄鸡破晓,山村醒了,我也从睡梦中醒来。我望向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我悄悄推醒艳云,我俩蹑手蹑脚的走到外面,去感受外面清新的空气。我和艳云走在小路上,山村的早晨清爽宜人,远处云雾缭绕,大山在这飘渺的云雾中仿佛隐身了,却又渐渐露出一角山峦,显得那么神秘。我们慢慢地走着,初升的太阳映红了半边天,路旁的草尖上挂着晶莹的露珠。一只奇异的鸟飞过来落在树上,一串悦耳的鸟鸣落进耳朵。我看见有人打开院门,走出村子,去他的梯田劳作,有人搬起路上的一块石头摆放到路边,怕影响人们出行过往。这些朴实的山里人,他们勤劳善良,用长满老茧的双手建设着家园,创造着美好生活。抬头望去,黑灰的瓦房顶上炊烟袅袅,山村笼罩在飘渺的云雾中,仿佛一幅美丽朦胧的画卷,流淌着质朴和原始的韵味。 我想,在这远离喧嚣和浮躁的地方,快乐变得那么简单,而这一份简单,使心灵得到舒缓和宁静。
当我恋恋不舍的和艳云母亲告别时,她们母女更是难舍,艳云搂着母亲的肩膀说过段时间再来。我和艳云向村外走去,一回头,艳云的母亲远远的跟在后面。我冲着她摆摆手,艳云大声说:“妈,回去吧!”从村口的那个坡上往下走,走着走着,我忽然转过身,张开双臂,吹着凉爽的山风,倒退着,后面空无一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