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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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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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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果化镇——玉兰香里的州署遗梦

汽车驶出平果市区,沿右江南行不过一刻钟,便见一座小镇偎在青山碧水间。这便是果化镇——地图上一个寻常的名字,却藏着千年的州署往事。镇口的玉兰树正值花期,洁白花瓣散着幽香,仿佛在低语着北宋皇祐年间的旧梦。

公元1052年,狄青将军平定侬智高之乱后,中原将士留守边陲。山东博兴人赵永全受封果化峒主,在槐前村植下一株玉兰花,建起署衙。“果”在壮语里是“一棵”,“化”即是“花”,这棵玉兰花不仅成为地名缘起,更成为汉文化在这片红土地扎根的象征。我在槐前村的古榕树下遇见七十岁的赵老先生,他掏出自家族谱,泛黄的纸页上记载着:“赵氏始祖永全公,山东青州府博兴县人氏,皇祐五年授果化峒世袭土官。”指着远处残存的石阶遗址说:“这里原是署衙大堂的位置,小时候还能见到石鼓、石砧,后来都拿去修水利了。”赵峒主当年选择深山建衙,实为不得已。外来统治者面对当地土民的敌意,只得择险而守。如今槐前村老人仍能指认当年的防御工事——东面的石墙遗址厚达三尺,西侧的瞭望台可俯瞰整个山谷,后山更藏着一条逃生密道,通往右江边的渡口。

元朝至元年间,赵氏家族已传承七代。随着势力稳固,署衙终于从深山迁至右江畔。明代洪武年间,果化升格为土州,赵荣成为首任世袭土知州。在果化镇文化古迹的影印资料里,我见到正德年间烧制的青花瓷片,永乐年间的铜钱,还有半块残破的土司官印——这些文物静静诉说着土司时代的辉煌。最令人唏嘘的是一套残缺的《赵氏土司律例》,毛笔手抄的本子记载着:“官田佃户纳粮三成,遇灾年减半;私垦荒田者,五年内免赋;擅离峒境者,以逃奴论处。”这些律条既显土司权威,也见治理智慧。镇上德高望重略懂历史典故的长辈老人老黄感慨道:“赵土司能统治千年,不只是靠武力,更懂得因地制宜。”

1930年春,红七军政委邓小平同志三赴果化考察。在关岳庙的厢房里,他与果德县委负责人围坐夜谈。如今修复后的庙宇中,还保留着当年的煤油灯、杉木桌和手绘的右江流域地图。八十五岁的赵氏老奶奶记忆犹新:“我那时才十岁,见邓政委穿着草鞋,和农民坐在门槛上聊天。他说土地革命要让耕者有其田,就像宋代赵峒主给佃户分田一样,但这次要彻底翻身。”关岳庙前的玉兰树见证了这个历史瞬间——1930年6月,果德县农民自卫军在此整编,红色旗帜第一次飘扬在古州署上空。

民国四年改土归流,终结了赵氏土司九百年的统治。但在新设果德县时,却爆发了县城选址之争。原果化州与归德州的乡绅各不相让,最终省府折中选定两地之间的码头乡(今平果市区)。在果化老街的茶馆里,老人们仍在谈论这段往事。“要是当年县城设在果化,现在这里就是平果市区了!”八十二岁的李老先生呷着茶说,“不过也好,免得像别的古镇那样拆旧建新,咱们这些老房子才能留下来。”

走在果化镇街上,时空交错感扑面而来。明清时期的青砖老宅与新建的瓷砖小楼比邻而居,土司时期的石板路连接着水泥马路。最奇妙的是一株千年玉兰树——据说正是赵峒主手植那株的后代,依然在每年三月绽放芬芳。但小镇难免寂寞。户籍人口五万三千,常住仅两万七千,多是老人与孩童。三十岁的阿明在广东打工十年,今年回来开电商服务站:“很多年轻人不知道家乡历史,我打算直播讲解土司文化,卖些玉兰花茶、右江鱼干。”

夕阳西下时,我站在右江边眺望全镇。江水依旧东流,渡口已无舟楫,但对岸的古码头石阶仍在。几个孩童奔跑着背诵新学的诗句:“君不见右江河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千年果化的故事就像这江水,看似平静却深流暗涌。赵峒主植下的玉兰花开了又谢,邓小平走过的石板路旧了又新,土司衙门的石砧散作农田护坡,关岳庙的钟声化作校园铃声。但当你拾起一片玉兰花瓣,轻轻一嗅,那香气里依然有1052年春天的味道。

离镇时,老黄塞给我一包玉兰花茶,茶包里还附着小诗:“千载州署化云烟,唯余玉香似旧年。莫道边城故事远,一花一叶总关天。”汽车驶过右江大桥回望,整座小镇笼罩在暮色里,唯有古寺灯火初明,如历史长夜里不灭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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