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轶事

这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那年那月那天，鹅城某高校，小李斜靠在学院大医广场路边的扁桃树下，朝他的高中同学周扬眨了眨眼。正值初秋，午后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光影，路两旁的宿舍楼群静静矗立。

“看路左边第20幢，”小李挥手指去，“那是女生宿舍区，我们称之为织女星系。”一排排精致的阳台点缀着晾晒的衣裙，几盆绿植在微风中摇曳。

“这边，”他转向女生楼对面的19幢，“这是男生宿舍区，牛郎星系。”这里的阳台则显得更为随性，偶尔可见运动器材和堆积的书籍。

周扬忍不住笑出声：“那男女生宿舍中间隔着这条路想必就是……”

“没错，”小李用脚轻踏路面，“银河路，连接两大‘星系’的唯一通道。”

就在这时，一位身着深色职业套装、盘着严谨发髻的中年女性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边走过，高跟鞋在水泥路上敲出规律而冷硬的声响。

小李压低声音：“这位王母娘娘，是主管学生宿舍的公寓辅导员，真名王慕珍。”

周扬注视着那位女士远去的背影，不由感慨：“好名字，好气场。”

小李笑道：“更妙的是，我们这出天上的戏码，马上就要开演了。”

事情始于大三上学期，小李作为中医系中医学的高材生，对天文情有独钟。某个失眠的夜晚，当他站在宿舍窗前仰望星空，再低头看了看被一条路分开的男女宿舍区，一个绝妙的比喻在他脑海中诞生了。

起初这只是小圈子的玩笑，但不知何时，“织女星系”、“牛郎星系”、“银河路”的称呼不胫而走，连学校论坛的地图版块都悄悄收录了这些别称。这条实际名为“学府中路”的道路，在学生口中已彻底变成了“银河路”。

而王慕珍辅导员，则是在一次学生会议上首次听到这个称呼。当时她皱了皱眉，没说什么，但那张本就严肃的脸似乎更冷峻了几分。

“你们不怕得罪王导？”周扬好奇地问。

小李神秘一笑：“等着瞧吧，马上就是七夕了。”

农历七月初七临近，校园里的氛围微妙起来。小李所在的社团“天文社”与“民族医学会”联合策划了一场活动——“七夕银河观星会”。海报上明目张胆地写着：“地点：银河路中段；主题：牛郎织女的年度相会”。

更绝的是，不知哪位艺术协会高才生在两边的宿舍楼外墙上做了投影设计——牛郎星与织女星的光影每晚在银河路上空“相望”。

活动前一晚，小李接到通知：王辅导员请他“喝茶”。

办公室内，王慕珍端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放着一本厚重的值班日志。

“李同学，”她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能解释一下这个‘七夕银河观星会’是什么意思吗？”

小李清了清嗓子：“王导，这是结合中国传统节日与天文知识的科普活动，旨在增进同学们对传统文化的理解，同时推广中医学在天文学应用的有关知识……”

“在宿舍区搞活动，有没有考虑过管理秩序？”王慕珍打断他。

“我们已经安排了志愿者维持秩序，而且活动完全符合学校规定，晚上九点前结束，不会影响同学们休息。”

王慕珍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问：“你知道我在这所学校工作多少年了吗？”

小李摇头。

“十五年。”她说，“我见证了三任校长，送走了十一届毕业生，也听够了学生给宿舍区起的各种外号。从‘寡妇村’、‘和尚庙’到你们的‘星系’。”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的银河路，“你们不是第一批把这条路想象成银河的人。”

小李有些惊讶。

“但是，”王辅导员转过身，眼神锐利，“你是第一个把它发展成系列活动的学生”，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你们的活动中请了社科部的教授来讲牛郎织女的故事演变，请了天文协会的指导老师介绍天鹰座和天琴座，还有中医学的学生准备在路边展示的星座主题卡片——挺周全的。”

小李这才意识到，王辅导员对他们的活动了如指掌。

“我可以批准这个活动，”王慕珍缓缓道，“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也要在活动上讲几句话。”

小李心里一沉。这岂不是要给活动泼冷水？但面对主管辅导员的要求，他别无选择。

七夕当晚，银河路上人头攒动。路中央摆满了天文望远镜，两侧是中医学及艺术协会学生的画作、主题卡片等，路的一端甚至搭起了临时舞台。活动进行到一半，王慕珍辅导员如约登场。她今天依然穿着那身标志性的深色套装，站在麦克风前，台下学生不禁屏息。

“同学们，”她开口，声音依旧平淡，“我知道你们私下叫我王母娘娘。”

人群中传来几声压抑的轻笑。

“我今天不是来拆散牛郎织女的，”出乎意料的话让台下安静下来，“相反，我是来告诉大家——在神话里，王母娘娘最初设立银河，并不是为了永久分离牛郎织女。”

她顿了顿：“她给他们的是每年一次的相会，这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已经是一种妥协中的宽容。”

学生们惊讶地交换眼神。

“在我管理宿舍的十五年间，”王辅导员继续说，“我见证了许多变化。十年前，男女宿舍互访是被严格禁止的；五年前，我们开放了指定时间的公共区域交流；而现在，我们有了联合楼宇活动。社会在进步，管理理念也在更新。”

她指向银河路：“这条路不是用来永远分开大家的，而是为了让两个宿舍区的同学在遵守基本规则的前提下，有更多元、更健康的交流。”

台下响起零星掌声，随后变得热烈。

“所以，”王辅导员提高声音，“只要今天的活动在秩序井然的前提下进行，我不会是你们想象中的‘王母娘娘’。不过——”她停顿，扫视全场，“如果有谁试图借机混入异性宿舍楼，那么很抱歉，神话里的银河可不是那么好渡的。”

笑声和掌声同时爆发。

活动结束后，周扬拍着小李的肩膀：“你们这位王母娘娘，有点意思啊。”

小李望着远处正在与学生们交流的王慕珍，若有所思：“是啊，我好像一直误解了她。”

随后的几个月，银河路成了校园活动的热门地点。两宿舍区的学生联合举办了读书会、跳蚤市场、甚至一场小型音乐会。而王辅导员虽然依旧面无表情，却对这些活动给予了更多包容。

转折点出现在学期末。学校计划对宿舍区进行改造，其中一个方案是在银河路上加建一道隔离门，晚上十点后关闭，彻底阻断两宿舍区的通行。

消息传出，学生们哗然。

小李和社团成员连夜制作了反对隔离门的请愿书和方案说明。但他们心里清楚，学生意见往往在行政决策中分量有限。

在决策会议上，当各部门代表讨论隔离门的“必要性”时，王慕珍辅导员出乎意料地站了出来。

“我管理宿舍十五年，”她平静地说，“深知管理的本质不是堵，而是疏。那条路被学生们称为银河路，不只是男女之隔的象征，更是连接的桥梁。”

她展示了本学期银河路上举办的活动照片和数据：“这些活动的举办，不但没有增加管理难度，反而促进了学生的自我约束和互相理解。数据显示，本学期宿舍违纪事件下降了百分之十五。”

她最后说：“我们不应该用一道实体门来替代教育本身。”

决策结果出炉：隔离门计划被取消，取而代之的是在银河路上增设更多公共设施和休息区，真正促进交流而非隔离。

得知这一消息后，小李特意去了王辅导员的办公室。

“王导，谢谢您。”他真诚地说。

王慕珍从文件中抬起头，依然是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不用谢我，我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小李转身要离开时，她突然补充道：“李同学，下学期的迎新活动，你们可以再办一次七夕观星会——规模可以适当扩大。”

小李惊喜地点头：“一定！”

走出办公室，他看见周扬正好来找他。两人走在银河路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知道吗？”小李说，“我现在明白了，王母娘娘在神话里不只是制造分离的权威，也是制定规则、给予机会的神。我们的王导也一样——她理解规则与包容之间的平衡。”

周扬笑道：“你这套神话解读还挺到位。”

这时，一群新生从他们身边走过，只听其中一个指着两边的宿舍说：“看，这就是传说中的织女星系和牛郎星系！”

另一个则问：“那这条银河路，真的能走吗？”

小李和周扬相视一笑。

“不仅能走，”小李转身对新生们说，“这里还有整个校园最精彩的戏码——当然，主演之一是我们的王母娘娘。”

正说着，王辅导员从远处走来，依旧面无表情，步伐规整。经过他们身边时，她几不可察地朝小李点了点头。

当她走远后，周扬碰了碰小李：“你看。”

小李回头，看见夕阳恰好落在王辅导员的肩头，为她那严肃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她走在银河路上，如同行走在星光之中。

“你知道吗？”小李轻声说，“在天文学上，银河并不是分隔，而是连接——它是由无数星星组成的光带，照亮整个夜空。”

夜幕降临，银河路上的灯火次第亮起，果真如星河般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