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索枫叶红

近日某个周末的清晨，我驱车从广西西林县城出发，沿着往云南罗平方向的公路行驶。大约三十公里后，便来到了古障镇者夯村的八索水库。朋友说，这里的枫叶红得正是时候，是秋冬交替时西林最动人的景致。

车子停在水库边的渭秋屯附近。刚下车，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泥土与植物的气息。路两旁的树林依旧苍翠，蕨类植物在树下茂盛生长，老藤缠绕着树干，像是相依相偎的伴侣。当地人说，有些藤蔓是句町藤，他们叫它老鸦藤，春天开花时，花汁甜得可以食用。这简单的介绍，让我忽然感到这片土地古老而亲切的文化脉动——西林曾是商代句町古国的政治中心，千年文脉在这片山水间默默延续。

沿着小路向水库走去，远远地，零星的黄与红开始点缀翠绿的山林。越靠近水边，色彩越是浓郁。终于，当我站在水库岸边时，眼前的景象让我屏住了呼吸。

八索水库的枫树沿着水岸生长，一棵挨着一棵，姿态各异：有的高耸入云，仿佛要触摸天空；有的枝叶舒展，像撑开的巨伞；还有的枝条轻轻拂向水面，仿佛渴望与碧水亲吻。枫叶已经红透了，却红得层次分明——有的如晚霞般绚烂，有的似黄金般明亮，还有的正处在由绿转黄的过渡中，带着青涩的斑纹。

阳光正好，透过层层叠叠的枫叶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顺着光线的方向看去，惊喜地发现了一个秘密：当你背对阳光观察枫叶时，那些叶子竟然变得透明如蝉翼，叶脉清晰可见，像是精心雕刻的红色玻璃艺术品。微风拂过，叶子轻轻摇曳，宛若无数彩蝶在枝头翩翩起舞[cention:1]。

水面平静如镜，将这一切美景完整地复制了下来。蓝天、白云、红枫、绿树，倒映在碧绿的湖水中，构成了一幅绝美的油画。偶尔有风吹过，水面泛起涟漪，倒影便模糊起来，化作一片流动的色彩，随即又恢复平静。这场景让我想起了苏东坡的诗句——“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虽不是西湖，但这片“淡妆浓抹总相宜”的山水画卷，同样美得令人心醉。

沿着水库漫步，脚下的落叶沙沙作响。这些落叶层层叠叠，铺成了一条松软的红毯。我俯身拾起一片完整的枫叶，放在掌心仔细观察。它的红色从叶脉向外逐渐加深，边缘处已经有些卷曲，像是完成了生命的绽放，坦然迎接回归大地的时刻。枫叶为何红得这样晚？当地人告诉我，八索的枫叶总要等到入冬后才真正红透，或许是因为需要经过冬霜的渲染。这迟来的红艳，反而成就了它独特的美——当别处的红叶早已凋零，这里才上演最绚烂的告别演出。

远处，一只木船静静划过水面。那是水库管理人员在巡逻。忽然，我看到了更为灵动的画面——一群鸳鸯在碧绿的水面上自由游弋，它们时而低头觅食，时而相互梳理羽毛，为这片静谧的山水增添了生机与趣味。这一幕让我想起“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的诗句，在这般美景中，做一对鸳鸯确是一种幸福。

八索水库不仅美丽，也有其实用价值。这座始建于1972年的水库，坝址以上控制流域面积达22.8平方公里，总库容148万立方米，灌溉着周边900亩田地。2009年，西林县对水库实施除险加固工程，投资625万元，使水库的防洪、蓄水、灌溉能力大大提高。美丽与实用在这里和谐共存，自然景观与人类智慧相得益彰。

漫步间，我遇到了几位摄影爱好者，他们或架着三脚架，或举着手机，专心捕捉眼前的美景。一位中年人告诉我，他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八索拍摄枫叶，已经连续七年了。“每次来，感觉都不一样。”他说，“就像看望一位老朋友，每次都有新的发现和感动。”几位女士格外开心，她们以枫叶为背景拍照、录制视频，制作成短视频分享到社交平台。她们的笑脸在红枫的映衬下，也泛着红光，像是被枫叶染过一般。

我继续前行，来到一处相对开阔的地方。从这里望去，水库的全貌尽收眼底。四周的山峦环抱着一池碧水，而枫树主要集中在水库的北岸和西岸，形成一条红色的绸带，环绕着翡翠般的湖面。我想起前一天在西林县城看到的句町文化艺术节巡游活动，那些身着民族服饰的表演者载歌载舞，展示着沙糖桔、茶叶、麻鸭等当地特产。西林这片土地，不仅有自然的馈赠，也有丰富的文化和物产。正如文化艺术节上展示的“九香西林”品牌——这里的茶香、果香、美食香，与眼前的枫香、水香、泥土香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片土地独特的气息。

太阳渐渐西斜，光线变得柔和。夕阳下的枫叶更是红得浓烈，红得深沉，仿佛将一天中最后的阳光都吸收了进去，然后在叶片上燃烧。水面上的倒影也随之变化，从明亮的红色逐渐转为暗红，再染上紫金色的边。整个水库笼罩在一片温暖而神秘的光晕中。

这时，一阵山歌从远处传来，是当地的村民收工回家了。歌声粗犷而真挚，在山谷间回荡。我突然明白，八索的美不仅仅在于枫叶与湖水的色彩对比，更在于这种自然与人文的和谐共生。枫叶年复一年地红，水库静默地滋养着土地，人们在这里生活、劳作、歌唱，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那么妥帖。

我找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下，静静地望着眼前的景色。闭上眼睛，杜牧的诗句浮上心头：“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千年前诗人对枫叶的痴迷，与我此刻的感受何其相似。古今中外，人们对自然之美的向往总是相通的。这片红枫，这池碧水，不仅抚慰了我的眼睛，更抚慰了我的心灵。所有的烦忧、杂念，在这一刻都被洗涤干净，只剩下宁静与喜悦。

夜幕缓缓降临，枫树的轮廓渐渐模糊，最终融入深蓝色的天幕中。星星点点亮起，倒映在水面上，与岸边村落零星灯光相互辉映。该离开了，我轻轻起身，拍去身上的尘土。

回望八索水库，它已隐入夜色，但我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那片红枫依然会在那里，与碧水相映，等待着下一个懂得欣赏它们的人。而我，带走了满心的美好记忆，也留下了一份再访的承诺。

八索的枫叶，红得虽晚，却红得深沉，红得持久，就像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不争不抢，却以自己独特的节奏，演绎着生命的绚烂与静美。这或许就是八索枫叶给我的最深启示——不必追赶季节，当你的时刻到来时，自然会绽放出最动人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