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满堂

天还乌漆嘛黑的，爹就窸窸窣窣地穿衣下炕了。

我在西屋听见动静，扒着窗户往外看。月光底下，爹正蹲在院里磨镰刀，那声儿哧啦哧啦的，惊得树上的麻雀扑棱棱地飞。

娘在被窝里嘟囔："这老倔头，腰疼还起这么早。"

爹闷声回了一句："等不了，玉米熟透了。"

可不是嘛，村东头这七亩地，是太爷爷那辈开荒开出来的，爹十八岁就在这种地，今年六十八，整整伺候了五十年。

天刚麻麻亮，我哥大志开着三轮车回来了。他昨天连夜从省城赶回来，身上还穿着西装，脚上的皮鞋锃亮，站在地里格外扎眼。

"爸，我请了三天假。"大志说。

爹没吭声，递给他一把镰刀。

钻进玉米地，那股子清香味儿扑鼻而来。大志深深吸了口气，我瞧见他眼圈有点红。也是，他小时候最爱在这地里疯跑，那会儿总说这地大得跑不到头。

"咔嚓——"

爹掰下第一个玉米。动作还是那么利索，就是弯腰的时候，我看见他眉头皱了一下。

"今年玉米长得真不赖。"大志学着爹的样子掰玉米，可手笨得很，差点把玉米秆子都扯断了。

娘跟在后头拾玉米，忍不住念叨："春旱那会儿，你爹天天来浇水，有回中暑了，在地头躺了半晌才缓过劲来。"

大志听着，手里的动作慢了下来。那阵子他正忙着竞聘部门经理，连电话都很少往家打。

日头爬上来了，晒得人头皮发烫。大志把西装外套脱了，领带也扯松了。我瞧见他后背上湿了一大片，爹的衣裳更是能拧出水来。

"歇会儿吧。"大志说着，从车上拿来矿泉水。

爷俩坐在田埂上喝水。爹望着这片金灿灿的玉米地，话匣子打开了：

"你太爷爷那会儿，这是片荒地。他带着全家老小开荒，第一年就收了三筐玉米，全家人靠着这个熬过了冬天。"

"你爷爷接手后，开始选好种子，亩产翻了一番。"

"到了我这儿，学会了科学施肥。"爹抓起一把泥土，在手里捻了捻，"土地最实在，你待它好，它就不会亏待你。"

大志安安静静地听着。这些故事他从小听到大，可今天在这玉米地里，听着好像格外入心。

后半晌，大志七岁的儿子小宝也来了。小家伙在地里撒欢，掰了棒头大的玉米，举着跑到爹跟前：

"爷爷！这个送给你！"

爹接过玉米，用手抹了把脸。我瞧见他眼眶红了。五十年前，他也这样给太爷爷送过玉米。

日头西斜时，三轮车满载而归。金黄的玉米在院里堆成小山，在夕阳底下闪闪发光。

晚饭后，我起夜，看见大志一个人站在院里。月光照在玉米堆上，也照在他身上。他正对着手机发愁，我听见他嘀咕："项目经理说这个项目关系到晋升......"

可是第二天天没亮，我听见他在院里跟爹说话：

"爸，我决定了，我要回来。"

"胡闹！"爹的声音带着怒气，"你在城里的好工作不要了？"

"我的根在这里。"大志说得很坚决，"我想把咱家的玉米做成品牌，就像您说的，土地不会亏待用心的人。"

爹不说话了。月光底下，我瞧见他看着大志的眼神，就像看着年轻时的自己。

第二天，姑舅叔伯都来帮忙了。金色的玉米铺满了整个院子，看着就让人心里暖和。

大志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四代人的坚守，只为这一捧金黄。"

没想到，这条朋友圈火了。有朋友私信要订购，还有超市来找他谈合作。

过了一个月，"满仓黄金玉米"上市了。大志给每个玉米都贴了二维码，一扫就能看见咱家这片地的故事。

玉米卖得可好了，根本不够卖。

今年秋天，爹带着小宝在地里掰玉米。小家伙说："爷爷，我以后也要种地。"

爹笑了："好啊，不过不是像爷爷这样种。"

他指着远处——大志正在用无人机洒农药，媳妇在直播卖玉米，连娘都在学怎么开网店。

这片老土地，真是越活越年轻了。

夕阳下，咱家四代人站在玉米地里，金色的玉米在手里传来传去，就像生命在这片土地上，永远不断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