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振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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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振洲
（一）朱知文一大早就起了床，草草洗漱便直奔房子后面的猪舍。猪舍离房子仅五米远，由于天热，猪舍的门和窗都是开着的，他刚出门，便有一股浓浓的氨气直冲鼻腔，气味很不好闻，但他不觉得不好闻，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气味。
而有些初来乍到的访客偶尔来参观他的猪，总是偷偷的捂着鼻子，甚至憋着气！比如朱知文的一个文友，城里的，有次来拜访他，在参观他的猪舍时，偷偷的捂鼻子憋气足有几分钟，直憋得他满脸通红，差点背过气去！因为是文友，也就是文学爱好者之间的朋友，他们便有一种相互尊重的心理状态，那文友只偷偷的捂和憋，朱知文也不说破，只是说：“这里面臭，就在外面看一眼就行！”
文友执意进去，结果憋得出来后直奔厕所。后来听朱知文的妻子刘梅说他在厕所里翻江倒海的吐！刘梅正在厨房里做饭，厨房和厕所挨着。
朱知文却非常习惯了这种气味，甚至每天都要闻闻这种气味他才觉得舒服而塌实！猪舍有十来个栏，可容纳百把头猪。时值盛夏，仅早晨略显清凉，猪们正享受这清凉而呼呼大睡。朱知文看着这些圆滚滚的肥猪们却高兴不起来，首要原因是它们的价钱太贱，贱到要亏本！另一个原因是昨晚他又被妻子刘梅数落了一通！不仅是数落，而有一句简直是侮辱：你就是一团猪粪，连猪粪都不如！猪粪还能卖钱！
当时他真想搧她一巴掌，但君子动口不动手，他是绝对不会搧的，反而他还嘻皮笑脸地亲了一下妻子说：猪粪是能卖钱，我明天就去卖猪粪！
朱知文将装过饲料的蛇皮袋放进一个粗钢筋焊的圆柱形架子里，袋口挂在架子上的四个凸起的尖钢筋尾上，然后他将一个粪桶先放进栏内，他一手拿着铁铲一手撑着猪栏的矮墙，轻易地翻进了猪栏。猪栏里的猪正享受好时光，懒得理他，仍然酣睡。朱知文一铲铲地将猪粪铲进粪桶，一栏刚好一满桶，他费力提出来，将粪倒进蛇皮袋内，每袋两桶就满了。他将蛇皮袋从架子上取下，然后用纤维带子缠紧，这样一袋商品猪粪便生产好了。
朱知文整了五袋猪粪，猪粪太重，他只好叫上刘梅两人一起用力才将它们抬上猪舍门口的三轮车上，他将三轮车开出去，他要去卖猪粪了，出门时他试着吆喝了一声：“卖书，”立即闭嘴，再吆喝：“卖猪粪，有猪粪！”
刘梅“扑哧”一声笑，骂：“神经，还卖猪呢，卖你自己这头猪！”
朱知文叹了口气笑着说：“我变头猪也行，吃了睡睡了吃，什么事都不管，还没这么累。”
四十五的朱知文，正值中年，上有两老下有两小，虽然他是个能吃苦耐劳的人，但也时常觉得生活的艰难，如果只是日常生活开支其实压力也不是很大，但偏偏他有个爱好，那就是爱好文学创作。其实仅仅只是爱好也花不了多少钱，可他偏偏要出书，并且是自费出书，那可是要花钱的，对他来说是要花大钱的！这不昨晚他和妻子闲聊时他刚说了句他还想自费出一本书时，惹得妻子一顿骂。
“你还想出书，你看那边房里那几百本，堆在那里跟垃圾一样，看你怎么卖得出去？”刘梅说，“现在猪价又这么差，这批猪只怕要亏本，再说小的要上高中了，总要留些钱备用吧！你想都别想出书的事！”
朱知文说：“你不是因为我是文学青年才喜欢我的吗？现在开始嫌我了！”
“以前写小说和现在写小说好像不同了吧，你认为是一样？以前能发表还有稿费，现在倒好，自费出，要几万，图个啥？你以为你是百万富翁？是百万富翁呢那还图过名，自费出了书就可以送人！可你呢，赚几个钱都做猪屎臭！”刘梅说着说着鼻孔里“啍”了一声，以示轻蔑。
朱知文感到受到了刘梅的轻视甚至侮辱，他想反驳，但终究是无词且无力。
年轻时的朱知文是个狂热的文学爱好者，不过像许许多多的文学青年一样狂热过后终究抵不过现实的残酷，纷纷缴笔投降，转上赚铜板养家糊口的路线上来。朱知文根据自己的情况而进入了没有任何门槛的养猪业。都说赚钱不费力，费力不赚钱，养猪很费力，所以很难赚到钱。幸好朱知文有一股子倔劲，也能吃苦，加上妻子刘梅也有一股子倔劲，也能吃苦，并且在持家上比朱知文更加有道！由此他们的生活虽然不是富足，但一般般的生活还是能过得去，朱知文是个很容易知足的人，他懂得知足常乐的道理，这得益于书本！
人在吃不饱的时候是没有活命以外的梦想的，但能活命了并且有点盈余，那人就会有梦想了！朱知文就是这样，当他经济上有了些许盈余后他心中的那个梦又蠢蠢欲动了！开始刘梅很支持，她认为丈夫的爱好高贵，比一般人的爱好要强得多，因为放眼望去周围一般人的爱好就是打麻将甚至赌博！她认为丈夫写写小说的开支除非就是些书本纸笔费而已，顶多就是打点小牌的花费。
然而没想到的是朱知文重新走进那个梦时，梦境与以前大不同了。以前写了小说就投稿，杂志社用了就付稿酬，虽然发表文章也难，但相对于现在来说容易得多！因为在电子阅读冲击下纯文学的纸质杂志大幅度减少了，存在一些也是在政府的扶持下才能苟延残喘活下来！这样的大环境下自费出书便应运而生，有作家梦又有一定水平的人可以自掏腰包圆梦了。
“卖书，卖书。”朱知文在一个师范大学学校前卖书，他叫卖着，声音小，顶多传个三五米远，他低着头，就这不大的声音还是壮着胆子发出来的。
＂多少钱一本？这是什么书？”偶尔有学生路过时问。
“我写的，小说集，你看看，后面有标价，四十八，可以少！”朱知文连忙介绍。
“您写的，您是作家？怎么自己在叫卖呢？不是盗版的吧？”学生心存疑问。
“书是自费出的，在网上和书店也有卖，绝对不是盗版的，正规出版社出的！这就是我写的，买一本看看？”他仍然用不大的声音说着，他说到自费两个字时，底气不足，也没有一点儿自信，更谈不上骄傲之气。
学生拿着书翻了翻，大都仍然放下了，偶尔有问“能少到多少？看一本电子书要不了几毛钱。”
朱知文虽然知道书的价值能抵四十八，但价格抵不了那么多，他说：“三十八吧，反正亏本了！你看行不？”
“二十八，我就买一本，我也是文学爱好者，不然不会买。”学生说。
朱知文咬咬牙，在书的扉页上签上自己的名字，交给学生说：“那行吧！”他在心里说买一块钱算一块钱吧！其实他送了一些出去了，送给文友亲戚朋友们，不然都堆在书房里会长虫的。
朱知文花了四五万出了这本小说集，然后拖了四百本书回来，免费送了些，自己拿出去叫卖了些，还剩下差不多二百本，堆在了墙角，他也懒得再去买！
刘梅说：“你这个买卖亏大了，养猪二年还存不了三四万，出这一本书就全赔了！”
朱知文说：“怎么能这样算，人活着就要有自己的梦想，要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比如说打麻将的，赌博的，明明知道会输，纯粹是个输钱的买卖，不还是那么多人去打去赌。”
刘梅一时语塞，过了好久才说：“那你亏了这么多还有理？不难怪还想着要出书！你这是纯粹的赌博了，先前写写文章用点纸笔书本钱还只相当于打打小麻将，现在是要上赌桌了，还上瘾了。”刘梅越说越激动，声调越来越高。
朱知文辩解：“怎么能同赌博相提并论呢！”
刘梅讥讽说：“现在还有几个人看书？现实点，你出书去卖是看得见的亏本买卖！”
朱知文无力反驳了，这确实是现实！
末了刘梅又说：“你那小说连屎都不如！猪屎还卖得钱，且还很俏。”
这话倒是提醒了朱知文，以前的猪粪大都铲进了沼气池，有一部分被附近的挑去种菜了，都是免费供应的，近段时间要猪粪的越来越多了，也有人出钱跟他买。他正盘算着犹豫着是不是将猪粪拖出去卖这件事，经刘梅这一说他倒确定了，明天就去卖猪粪。
朱知文骑着装了猪粪的三轮车出了门。早几天邻队的菜农李四就要他送些猪粪去，他说他给钱。当时朱知文开玩笑说要二十块钱一袋，这猪粪又要灌袋且又死重还要送上门，蛮难得搞！没想到李四爽快地答应了，二十就二十，虽然比用化肥划不来些，但这粪种出来的菜好吃，嫩软得多！买菜的都喜欢，那点贵的肥料钱很容易赚出来！
猪粪很快就送到了李四家，朱知文帮他卸到菜地边上。李四爽快地给了一百元给他，并问：“明天还送五袋来好吗？”
朱知文望着眼前一片绿油油的菜地说：“每天有五包，明天我还送一趟！”
这时李四的邻居正去菜地看到李四买了粪，赶紧凑过来问：“还有粪吗？”
朱知文连忙说：“有，有，你要的话后天送给你。”
邻居高兴地说：“好，麻烦你了！”
回去的路上，朱知文很兴奋，第一次卖猪粪就这么顺利，一天进一百，一个月就可进三千，一年几万呢！一年多又可以出一本书…，他正盘算着，不知不觉又想到了书，于是他强行打住，唉！我写的小说出的书真抵不上猪粪的价值？
朱知文想着很快到了家，刘梅问：“这么快，生意还蛮好！你看你那身汗！快去洗洗。”
朱知文觉得热，抬衣袖擦了擦脸，可是衣袖上粘了几点猪粪，那几点猪粪正好擦到鼻子上，本来习惯了猪粪臭的鼻子由于猪粪落到鼻子门口而破了防显得更臭了，朱知文“呸呸呸”地吐了几口口水，跑到水笼头那里，开开水笼头将头伸到水柱下，让水冲个痛快！也不管刘梅在一旁喊：“还那么多汗就用冷水冲，会头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