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朱振洲的头像

朱振洲

网站用户

小说
202501/06
分享

曾木匠的床

曾木匠的床

朱振洲

年轻的曾木匠手艺很好。他做的家俱很精细,木板表面刨得很光滑,包括各个尖角都被他刨成圆弧形,每一棵铁钉或木钉都被他敲得恰到好处,不凸也不凹。

他刨木板或木方时,刨几下又弯腰,闭上右眼,用左眼看板或方的一侧,看它们是不是在一个平面上,如有凸起的地方他又刨几下,这样反反复复的修整,直到肉眼看不到有凸凹的痕迹为止。

有些主家就会问:“搞那么过细干嘛?”

曾木匠就说:“搞平整些有两个好处,一是精细些,看着都舒服;二是以后上油漆时省漆省工。当然有一个坏处是我耗费的工时多些,你得多给工钱给我!还得多吃你家一杯酒,但我不是磨洋工!”

主家虽然嘴上没说出来,但是心里有点那意思,便红了红脸,连忙说:“不是的,怎么会说你磨洋工呢!你忙你忙!”

曾木匠爱酒,这是祖传下来的,他在还只岁把时,爱酒的爷爷在吃饭时,就用筷子在酒杯里沾点酒,再塞进孙子小小的粉嫩嘴唇中,小舌头一舔,头几次小眉头立刻皱皱的,小嘴瘪瘪的往外鼓口水,并“哇哇”地哭。经过几次训练,小舌头适应了酒的味道,便不再往外鼓口水,而是往喉咙里吞。

曾木匠在酒龄二十八年时才讨了堂客,这里有个原因是他个子矮小,一点也不威武,另外家庭条件也不是太好。不过他的手艺好,加上嘴巴子功夫也好,这样不仅讨了堂客,并且堂客长得漂亮,也比他高了个头。乡里人和他开玩笑时会说:“你和你堂客比起来那真是黄瓜比卵,一一一截不对坨!”

曾木匠听了,笑呵呵的,心里乐开了花!

曾木匠订了婚后,就开始打制婚床,他说要打制一张附近十里以内最杂实最精致最漂亮的婚床!

打一张普通的床只用几天就能打好,可他自己的婚床足足用了二十八天时间才完工。

那张床是张老式架子床,四方都有圆形立柱,除正面外三面都有围栏,围栏都用小圆柱做成,小圆柱做工精细,上了红漆。床的正面上方立柱之间嵌入一块木板,木板上左边雕刻着一条龙右边雕刻着一只凤,虽然不是栩栩如生,但龙头有须,龙嘴有牙,龙身有鳞,龙尾有鳍,身下有爪,爪下有云,像条腾空的龙。而凤嘴尖尖,凤冠飘逸,凤翅展开,凤尾翘起,凤爪后收,像只温柔漂亮的神鸟。龙口与凤嘴相对顶起中间的一个大红双喜字。床下放一踏板,床沿床板都用厚重的杂木做成。完成后,他特意买了个亲吻在一起的木雕小人儿安放在床头的柱子上,小人儿的脚是弹簧,只要床震动,小人儿就不住地摇晃,且发出嘎嘎的笑声。

整个床看着杂实而不笨重,精制而不轻飘,喜庆而不俗气!

别人看了曾木匠的床“啧啧”称赞,有请他做床的人问:“你这床搞这么杂实的木材干吗?用杉木容易做得多!”

曾木匠便说:“我堂客那一身坯大,不做扎实些,怕压垮去。”说话时眼光亮晶晶的,一副得意的神色。

客人欣赏着床上的龙凤和双喜字,说:“这东西好是好看,但太花工,我们请不起!”

曾木匠说:“一辈子就这一张床,还要在这床上造龙造凤的,有什么请不起的,多花几个钱值得呢!”

客人听了觉得他说的有理,但大都还是摇摇头觉得造价太高。说:“这只你打造得起,别人造不起。”

曾木匠说:“我堂客喜欢这床,只要她喜欢再花工都值得。”

转眼就到新婚之夜,晚餐时新娘刘喜见新郎和酒友在猜拳喝酒,喜气的吵闹声充满屋子,一时半会还不会散场,她便先进了新房,她感到甜蜜蜜喜滋滋的,她期待着,躁动着,那颗少女的心幸福地跳动,她时时听着门外的动静,希望早点听到新郎的脚步声。可是她有点儿失望,但立刻她自个儿红了脸,并在心里嘲笑自己:你猴急个啥?喝足了他不就会来!于是她又开始看床,看上面的龙,龙身上有六十六片鳞甲,一十八个龙爪,为什么后面两个脚上有五个爪子呢?是不是他搞错了?她再看凤,凤上有六十六根羽毛,两只脚上有十个趾头。她看它们看了无数遍了,但她看不厌,每次看时她漂亮的脸上都挂着幸福的笑容!

新娘打开被子,然后上床,故意在床上蹦跳着,床柱上的小人儿立刻嘎嘎地笑,惹得她更加起劲,蹦跳得气喘吁吁后,又猛一屁股跌坐下去,接着翻滚着,打着筋头,好一顿折腾,终于身体热了起来!

时值深秋,夜晚比较冷。新娘脱了红艳艳喜庆的新娘服,露出她那洁白丰满的肩臂和大腿,只着内衣内裤,钻进了暖暖的被窝。这时的她更是期待着新郎的拥抱和爱抚,可是新郎还没来,她又有些失望地念叨:来吧,来吧…。

新娘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她模模糊糊时听到有人说话:“娘子,呃…娘子,睡着了?我…我来了!”

新娘被抱住了,当男人来吻她时,她清醒过来,她也紧紧地抱住男人,并热烈地回吻,虽然她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但酒气没逼退她的情欲,她忘情地吻住了男人的嘴!

然而就在此时,新娘听到男人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呃呃咕咕声,紧接着听到哇的一响,一股浓重腥臭之物从他口中喷射而出,可怜的新娘正心潮澎湃,沉浸在激情之中,根本来不及躲闪,被激射而来的秽物冲了一嘴一脸,连鼻孔里都进去了,以至呛到了她,她惊叫一声吓猛地掀开被子跳了起来,并惊恐地赤脚跳下了床,一边剧烈地咳着一边打开了大电灯。她看到床上一滩污秽一片狼藉,男人竟然在污秽和狼藉中秒睡过去了!她鼻子嘴巴上的秽物流到脖子上和白白的深深的胸沟里…。

至此后刘喜落了个亲吻恐惧症,虽说是新婚燕尔,但好长一段时间没和丈夫亲过嘴,连脸也没亲过,就是干男女那点事时她都将脸侧着,不正面相对。特别是闻到丈夫的酒气时她更是将头别得远远的,任丈夫活动,她却像一段毫无表情的木头,曾木匠便借着酒劲埋怨说:“这像搞个死人一样!”

她硬梆梆地说:“你还多喝点的话,死人都会没你的份了。”曾木匠说:“要戒酒了。”

她说:“要么戒酒要么戒色!”

曾木匠一把紧紧地抱住身体僵硬的她说:“戒酒戒酒,怎么能戒色呢?”

她听了身子柔软了些,说:“不讲不喝了,总要少喝点,别喝醉了,对身体也不好!”语气也柔和了许多。

于是床柱上的小人儿嘎嘎地笑得欢。

并且有一段比较长的时间小人儿都嘎嘎地笑得欢。

接着刘喜怀孕了,接着生了个小子。

转眼小子办满月宴,曾木匠高兴,高兴便多喝了两杯,便醉,由于个把月没和刘喜办事,夫想妻也望,刘喜兴致勃勃,不承想曾木匠旧病复发,重复了洞房花烛夜的那一幕……。

可想而知刘喜心理的阴影有多浓重了。于是又有好久好久不要丈夫碰,曾木匠也觉理亏,便顺着她的意好久好久忍着没碰她。好久好久后曾木匠实在忍不住了,刘喜也熬不住,便让他碰了,让他办了事,但整个过程刘喜只是将面无表情的脸侧到一边,眼睁着却没瞧他。

床柱上的小人儿没摆动也没嘎嘎!

完事后曾木匠讪讪笑:“木头!”

刘喜也不回话。

又好久好久刘喜不让男人碰,男人熬不住才让他办,但小人儿没嘎嘎。

久而久之,一个夏日,有火南风吹拂,喝了酒的曾木匠的耳朵里仿佛听到火南风吹来妻子和一个男人暧昧的话语,他便侧脸细听,又没听到。

又一个冬日,喝了酒的曾木匠看到前面有一男一女,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那长长的影子分明是妻子,他胀红了脸,细看又没看见任何人了。

捕了风捉了影的曾木匠便将风和影关在心里,并日日浇灌酒精,那风和影便勃勃疯长,很快冲出了他的心。

曾木匠几乎疯了,那天下午他撂下手中的木工活,对主家说了句回去有点事便双脚有点儿打晃儿地匆匆回家了。

路上曾木匠看到刘喜在田里扯杂草,并和邻田的一个男人说说笑笑。

曾木匠带着怒气的口吻命令刘喜回家,刘喜以为他有什么事便上了田,洗了脚回去了。

刘喜回到家见曾木匠在房里便进去问:“这时候回来了有什么事了?”

曾木匠也不答话,猛地一把将她抱住往床上推,刘喜吓了一跳说:“你发什么神经,大白天的,我还一身泥水呢。”

曾木匠不言不语,使蛮力将她推到床上,然后开始扒她的衣服,刘喜无力地反抗了几下,见他恶狠狠的也就想顺从,没想到当他的嘴凑近她的嘴时,有一股浓烈的酒气直冲她的鼻孔,立刻她感到胃里的食物和水直往上涌,差点儿就夺嘴而出了。她厌恶地猛地推开曾木匠,想爬起来,但曾木匠又扑过来想压住她,她抬起脚蹬开了他然后用腿用力一扫,将矮小的丈夫扫下了床,她翻身跳下床,踏过床下还在挣扎的丈夫逃出了房,跑到房外的台阶上呕吐起来。

曾木匠费力爬起来,听到床柱上的小人儿还在嘎嘎地叫,他怒不可遏地从墙角落抓起一把斧头,然后向小人儿砸去,小人儿掉到地上,但还在嘎嘎笑,他又一斧头砸去,将小人儿砸了个粉碎。可他还不解恨,又一斧子挥向床顶上的那个双喜字,双喜字本是镂空的,经不住砸,倾刻四分五裂了。然后他那双眼望向窗外的刘喜。

刘喜呕吐完后,听到房间里的声响,便透过窗户向里望去,正看到曾木匠那血红的眼盯着她,又看到他颤抖着的手握着的斧头,还有那扭曲的脸,刘喜吓得魂飞魄散,转而落荒而逃。

刘喜逃去了远远的城市,并找了一份工。

曾木匠便愁,便烦,便消沉,便更近酒。

曾木匠更愁更烦更消沉,更更近酒。

几年后终于曾木匠彻底堕落了,也将自己逼成了酒瘾患者,有二个时辰不喝酒便两手颤抖,心也有如万蚁在啃!非得马上得到酒,才能缓解。

这期间刘喜除了准时寄钱给照顾儿子的公婆外,还要公婆两次带曾木匠去医院精神科戒酒,然而收效甚微,第三次要他去时,他竟从母亲手中抢了住院费就跑去买酒喝了。

亲人们觉得曾木匠无药可救了,便听之任之。

那年腊月二十四过小年,晚上,曾木匠一个人孤零零的在房子里,外面,冷风凄厉,由于窗叶破败关不上,以至被风一吹便发出“哐哐”的响声。曾木匠在床前的房子中央烤火,他手里拿着一瓶酒,确切地说酒只剩下小半瓶。房子里除了那张床和床下竖的滚的一些空酒瓶和床前地上的一把爷头外再无它无。先前房间里还有一些家俱的,比如床尾靠墙壁有一撂组合柜子,窗户下还有书桌,房中央还有一张方桌和几张木椅,都是他自己做的,做得精致,耐用。可是这些家俱这两年都被曾木匠砸了,劈着当柴烧了,他懒得办柴。就连那张床,确切的说那只是半张床了,床板床沿以上的部分都没了,包括雕有龙飞凤舞的板,精致的围栏圆柱,笔挺粗壮的四根主柱,这些都被他斧了,变成了灰。而他的木工工具早被他当了变成了酒。

曾木匠晃了晃手中的酒瓶,太少了,今天就只喝了这一瓶,以前几天都是喝二瓶的!这些酒是十七岁的儿子从母亲寄给他的生活费中节省下来的钱买给他的,儿子看到他没喝酒的那个惨状,忍不住买了一箱,一箱有一十二瓶酒,还指望他能喝过今年剩下的这几天,可是曾木匠从早喝到晚,第七天便只剩这点点了。今晚睡觉还早,这点点酒少了,怎么办呢?曾木匠想了个办法,他站起来去厨房水缸里用缸子挠了一缸子水,然后颤抖着灌到酒瓶里,只到灌了大半瓶才住手。他满意地笑了:今晚上得岸了!并仰头喝了一大口,虽然寡淡,但那是放心的一大口,而不是小心的呡!

曾木匠看到火势渐微,他环视了房子一圈,没看见有什么可作添柴的,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了床尾的那两根粗笨的床脚上。

曾木匠步履有点踉跄,手有点颤抖地拿起地上的斧子,走到他看中的一根床脚前,他开始砍起来,虽然砍得慢,砍得艰难,砍得他气喘吁吁,但最终还是被他砍断了一根,他将这根劈开,放到火堆上,很快火旺起来。

一会儿后曾木匠又喝了一大口水酒,又拿上斧子去砍另一根,他费了大力后那杂木床脚还没断,他不耐烦了,站起来猛地用斧头背向砍的地方砸去,床脚终于“呯”的断了倒了,床尾这一头也跟着轰的一声坐到了地上,这床终于从老式架子床变成了时髦的“高低床”。

曾木匠抱着床脚,到正燃得旺的火堆边,他准备将床脚丢到火堆上,可他感到眼前一黑,身体也同床脚一起扑到火堆上,那火大吃一惊,惊得火星四射,然而马上它嗅到了酒精的气味,于是它兴奋地大笑起来,伸起长长的手臂将曾木匠抱住并用长长的舌头舔舐木匠身体里的酒精……。

第二天,等儿子发现时曾木匠成了一段漆黑的焦炭!

曾木匠疫年四十八岁。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