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月光上的候鸟(组诗)
肖笛(湖北)
龙溪河的月亮
龙溪河的月亮,是故乡喂养的
软体生灵。啜饮月光浸润的河水
都有一个乳名
月亮钻进河中,发出窸窣的声音
风走过,波动细碎的粼光
提水的人来了,月亮跳入木桶
沿着灯火爬上屋顶
月光渗透筋骨
成为骨髓的一部分
与月亮对视
总是有月光绕行
就像一个人的替身
留下盐霜
在那山坡上
在那山坡上,蓟草顶着花冠
和狗尾草被风引领
捡拾散落的鸟鸣
山坡与阳光始终保持倾斜的角度
所有的事物都得到温暖
最高处的土堆,就像一个静物
居住着深爱土地的人
把坡地的根,隐藏泥土
低头吃草的羊群
啃嚼满坡流动的秋色
一朵野花挡住去处
乡音
与生俱来的乡音,是存在于
骨头里的骨髓
对故乡诉说血缘
用乡音和赖以生存的泥土
交谈,田野呈献粮食
我至亲至爱的人,把羊群
赶进紫花苜蓿
落日赶进夜的围栏
乡音是我胸部的胎记
乳汁一直包裹着牙牙学语
第一颗乳牙,咀嚼人间烟火
麦子抽穗是这种声音
故乡喊魂
也是这种声音
一个人的寺庙
一根脊背的檩条,横亘胸部
肋骨次第铺开,在最陡峭的位置
修葺一个人的寺庙
供奉母亲
母亲端坐如仪
我虔诚地点亮一盏心灯
每次为她燃点蜡烛、上香
烟火就会触摸我的脸颊
为我消灾。喊一声母亲
这一个词语,卡在喉咙隐隐作痛
再也发不出声音
拂拭母亲肩上,尘世间的尘土
双眸饱蘸阳光
为慈祥的容貌描金
打碗花
三月的田埂,打碗花
淡紫色的花盅盛满春光
也是这样的倒春寒,为了一碗米饭
我的亲人们在切肤刺骨
的秧田耕耘,让汗珠发芽
那时候长辈禁忌摘打碗花
说摘了,就打碎了碗
我看见父亲再也无力揣住饭碗
喊痛。破碎声飞溅成泪滴,又跌落
——打碗花
珠岭古镇
古镇是石头垒砌而成的
干砌传承祖辈的技艺,古色古香的
院落,彰显明清遗风
石头堆叠的墙壁,斑驳得如同皱纹
苔藓覆盖剥蚀的烙印
错落有致的锐角,楔入时光深处
屋顶上铺设的瓦片,滴沥雨水,也滴沥阳光
青石板深嵌马蹄声
珍珠岭古镇是龙溪河含蕴
的一颗,被水声磨亮的珍珠
飞檐鸣叫的喜鹊,是一位邮差
捎来故人信笺。古镇沿袭祖传民俗
廊道挂着红灯笼
巷口的朴树,搀扶古镇
落日里挪动的背影
喊魂
在乡下,保持一种风俗
一个老人过世,送回故乡的路上
遇见陌生的村庄,要放鞭,过桥也是
——喊他回家
路过十字路口,要接连不断地
喊!怕迷失归途
熟悉的地方就不用喊了。少小离家的人
离别的路铺满月光
一些人远走,又回来,还要代替他
喊几声,镂心刻骨的忏悔
喊得撕心裂肺
瞎子二叔最会喊魂
他捶胸顿足,敲打着盲杖
总是用乳名喊,音质悲怆
石头都会流出泪来
戏台
披着夜色的人,身穿青衣
手持一束月光
从前朝的驿道款款而来
水袖轻拭泪角
婉转哀怨的悲情唱段
以悲迓腔再现虚构的剧情
为长途跋涉的民妇,喊冤
勾绘脸谱的丑角,粉墨登场
月光下,驻足的云朵落泪
紧锣密鼓。一场戏让村庄静穆
喧嚣,暗自嘘唏不已
与戏中人互换角色
有一个耳背的人老去
戏台少了唢呐声
夜话
只有冬夜能够包裹火焰
我们围炉煮茶,促膝长谈
一个经年的树蔸,哔哩作响
飘忽不定的烤薯香,漫溢乡音的味道
老三叔的旱烟还是那样呛人
我不敢正视,石头抽身而去的背影
羞于谈论村边的龙溪河
像一根荆条抽打
彼此呼喊各自的乳名
黑夜逐渐融化。每个夜晚
我虚拟故乡的圆月
重叠异乡的月亮之上
提及狗娃,那一个夏夜
瓜地闪过的身影
仿佛村夜游走的犬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