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涩》

青涩

雪花，一片，一片，落下……

沿着校园的小路缓步前行，脚下“咯吱咯吱”的踏雪声，清脆而孤独，四周被冬日的寂静收拢成一幅无声的画。

穿过幽暗的小径，视野忽地明亮起来。开阔的操场如一张空白的纸，洁白的雪从脚下铺展而去，直到那道并不高的围墙边。

曾经，我们觉得那围墙高得不可攀越；曾经，我们以为这操场广阔无比，大到足以容纳百余个孩子自由的撒欢、肆意的玩闹，而依旧宽敞不拥挤。

而今再望，操场不过寻常大小，围墙也不过是岁月轻轻抬起的一道门槛。

操场上，我独自走着。走过当年稚嫩而明亮的梦想，走过年少时迷惘的脚印，走过曾经喧嚣的看台，走过那时威严肃穆的主席台。

那些少女时代的记忆，仿佛被深冬的风轻轻吹醒，从时间的深处，一片片、一缕缕，如空中的雪，挦绵扯絮，纷纷扬扬而来……

明媚的阳光，透过墨绿色的白杨树叶，斑斑驳驳洒在地上。枝杈间，几只不知名小鸟，兴奋地蹦蹦跳跳着，清脆的鸣叫，好似一首愉悦的歌儿，传遍了寂静的校园。

讲台上，年轻的语文老师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课文。手到之处，是文中动作的舒展。眼到之处，是文中含蓄的情感表达。一缕青丝垂在她的眼前，几点粉笔末窜上了她白皙的脸庞上。她全然不觉，抬手，用手背将鼻梁上眼镜往上轻轻一推，专心地讲着。讲到重点知识，她会非常有力地在黑板上写下来，粉笔的“簌簌”声中偶尔会掺杂一声刺耳“吱”，惊醒了昏昏欲睡的同学。

夏飞就是这个时候被惊醒的。他身体一激灵，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的目光从我的眼前，转向窗边的小鸟。跳上跳下的鸟儿，令他神往。

“夏飞，干什么呢？站起来。”老师的一声怒斥，将全班同学的目光，一下子拉到夏飞的脸上。

惊慌、焦急、无助、羞怯，一下子涌到了他清瘦、洁白的面庞，通红的脸色中满是窘态。

“老师，是我让他看窗外的。”我站起身来，大大方方地说。

语文老师一脸愕然，不解地问：“为什么？”

我不假思索地说：“老师，刚才夏飞问我，您讲的《卖炭翁》中，木炭是用什么木头做的？我告诉他，是窗外的杨树，他去看的时候，分神了。”

语文老师听后，灿烂的脸上绽放出青春的笑容，满意地点点头：“嗯，夏飞真是个善于思考的同学，坐下吧。他的这个问题角度独特，思维跳跃。我还真的没有考虑过，不过按照我的理解，大概率是松树居多，别的少一些，同学们请看原文‘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南方山上多长竹子，咱们北方的山上多长是松树……”

夏飞坐下后，深情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充满了感激和如释重负，低声说：“谢谢你！”

“不用客气。”我淡淡一笑。

他转学到我们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这是我们的第一次交流。

从他清澈的眼神中，我忽然读到自己心里那朦朦胧胧的喜欢，脸一下子烧了起来，滚烫的感觉掠过脸庞，“呼”地一下子冲进了心里来。

这个十四岁的少年第一次坐到我旁边的时候，瘦高的身材，低垂的眼睑，羞怯的目光，吸引着我的注意力。我心里莫名其妙地想和他说话，每次话到嘴边，都越不过少女心中的羞涩和矜持，暗暗地期盼着他开口。可是，他傻乎乎地低着头，眼光落在了课本上。

第二天大课间，同学们都在操场上笑着、闹着。我在操场活动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语文老师让收的作业本还在我的桌上放着，急匆匆走回教室。

教室里坐着八九个同学，有人趴在课桌上打瞌睡，有人在翻看着课本，还有人在拿着同学的作业本在偷偷地抄着昨天的作业。

我风风火火地走到桌前，抱起那厚厚的一摞作业，转身就要走的时候，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在叫我：“何小花！”

我猛地收住脚步，循着声音看去，是我的同桌夏飞。从未主动说话的他，脸一红，羞怯的目光从我脸上掠过，而后低垂下来。

一股惊喜在我心头荡起了几丝涟漪，他、他跟我说话了。心中悄悄地呐喊了起来，一丝得意从我柔软的胸中滑过。快速上楼的急促呼吸，因此而更加急促了，我收起了急呼呼的性子，压低了声音，柔和地问道：“有事儿啊？”

他坐在桌前，用力地点点头。

我的两个嘴角不由得微微上翘，灿烂的笑容爬上了眉梢。把手中的作业本放下，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他左顾右盼地望了望，见无人注意我们，快速将手伸了过来。我本能地张开手掌去接，他将两个小小的圆锥物放在我的手心里，红色的包装纸映红了他青涩的脸庞：“给你的。”

巧克力！我开心地差一点儿惊叫起来。多少次求妈妈买，都没有成功，今天居然轻松得到了。

颤抖着手，剥去那精美的包装，轻轻放进嘴里。

“甜不？”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甜美的笑容扑面而来。

我眨巴眼睛，没有说话。他一楞，满脸紧张，似乎怕我说出了他心中不愿意听到的结果。

“甜！甜得让我忽然不敢抬眼了。”我笑眯眯地看着他，悄声说。莫名其妙，我的心儿忽然“咚咚咚”跳得厉害，像只小鹿在胸腔里乱撞。脸颊发烫，连耳根都红透了。

我低着头，不敢再看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却又忍不住偷偷上扬嘴角。这甜味，不只是巧克力的滋味，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嘴里化开了。

他如释重负，笑容从白皙的脸上一层层漾开。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课桌上，映出了两个靠得很近的影子，一前一后，像是被风轻轻推着的两片叶子。窗外的白杨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悄悄诉说着，这一刻那不可言说的心事。

初三的课程，紧张而又忙碌。我们几乎是个学习的机器，每个老师都布置海量的作业，即使你奋笔疾书，即使你思维敏捷，那成堆的作业，也要熬到半夜才能做完。为了家长的期盼，为了老师的谆谆教导，我必须心无旁骛，咬牙坚持。但是，越是想集中注意力，那不争气的目光越是会不由自主地飘到了他的脸上，然后才望向黑板。听着听着课，目光又飘了回来。

手中的笔在本子沙沙地写着写着，突然的瞬间，我会莫名地停下来，望向身边的他，偷偷瞟一眼，傻傻地一笑，继续奋笔疾书。

啊！我有心事了！猛然的发现，把我自己吓了一跳。

早恋、早恋、绝不能早恋！脑海中一下子涌现了老师们的话语、家长的唠叨。

铺天盖地的压力袭来，我缩了缩身子，又缩了缩身子，感觉自己高挑的身材、长长的马尾辫“忽”地缩小了许多。

转头，又看见了他阳光、清新的脸庞。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一双洁白的耳朵傲气地耸立着，目不转睛地望着老师。他认真学习的样子好可爱呀！我傻傻地望着、想着。

啊！不好，被他发现了！在我仓皇地收回目光时，他转头冲我灿烂的一笑，又看向了老师。

我的心儿“咚咚咚”地跳的厉害，脸烧了起来。还好，他没有注意，我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放学路上，最好的同学韩雯雯和我一起走着，聊着同学间好玩的糗事，说到开心处，禁不住放肆地开怀大笑。忽然，她话题一转，问道：“那个风风火火的你不见了，那个酷似男孩子的你不见？”

我一脸懵地看着她，说：“怎么会？我还是我。”

“不！你最近变得温柔了，说话也细声细气的了。说说吧，怎么回事儿？”她笑着踢了一下脚下的石子，说。

我的心儿猛地一沉，她发现了什么？

“你早恋了！”心直口快的韩雯雯毫不顾忌地问道，两只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盯着我的脸。

自己的心事被人说破，我的脸“唰”地一下子红了，羞涩的只想找个老鼠洞钻进去。

“哈哈哈……”韩雯雯一阵爽朗的笑声飘荡在柔和的秋风里，她放肆地笑完，几步跳到我跟前，一把拉起我的手，轻轻摇着说：“傻姑娘，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我也早恋了！”

我惊得下巴差一点掉下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雯雯，你藏得好深啊！我迟钝的像木头一般，什么也没有发现。”

她脸颊泛起一丝红润，眼神中飘过一丝甜蜜，抬手将眼前一缕发丝别到而后，平静地说：“是咱们班的王玉鑫，他悄悄给我写了好多信，甜蜜的话语几乎被他写尽了。一开始我觉得没什么意思，慢慢地，他撬动了我的心，上个星期我们一起大扫除的时候，他趁人不注意，还悄悄拉了一下我的手呢。”说着，她脸上刚刚褪去的红润，又浮现了两朵红云。

“真的呀？”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她开心地点点头，接着她来回看看身边的人，确定没人注意这两个傻丫头的疯话后，趴在我的耳边，神秘地说：“大人净会吓唬我们，把早恋说的好像是洪水猛兽一般，其实哪有那么可怕，我反倒觉得……”

“你觉得的怎么样？”我正听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她的话莫名地戛然而止，面对我的追问，她羞红了脸。

“说说嘛，好姐妹，快乐应该分享的。”我缠着她说道。

“我觉得……”她迟疑着、思考着：“甜丝丝的，神秘秘的，既惦记、渴望，又期待，他的手碰到我的手的那一瞬间，有一种过电的感觉。”

她的讲述激发起了我心中的渴望，激起了我心底里的那份期待。从她的眼神里，我读到一份美好的憧憬。

“你想不想？”她眯起眼睛看着我，调皮的笑容里暗含着几分期待。

我怕她犀利的眼神会看透我的心思，急忙垂下眼睑，摇摇头说：“不！”

“口是心非！我分明从你颤抖的声音里听出了你的渴望。”她笑呵呵地说道。

我急的满脸通红，不知道拿什么话语去争辩：“我……”

“说说吧，他是谁，我来安排。”她非常强势地说。

这种心事还能分享？不，绝不！我挣扎着，抗拒着。

而她，眼睛一刻不离的跟着我，轻声说：“我把自己的心事和盘托出，你居然对我隐瞒，这还是好姐妹吗？不理你了。”说完，她大步往前走去。

“别、别啊，”我慌忙叫住她，感觉自己快要急出了眼泪，犹豫了一会儿，声音像蚊子一样说：“夏飞。”

她呵呵一笑：“他啊，我早就看出来了，你看他的眼神不对。好，我来推动你们，我是劳动委员，这周大扫除的时候安排你们俩一组。”

以前总觉得每周的大扫除是在浪费我们宝贵的学习时间，然而这一周，我竞盼着它的到来，悄悄地翻看着日历。

终于熬到了这一天。韩雯雯说到做到，让我和夏飞负责擦教室后面的两个窗户。

我们的教室是一排新建的平房，后面的窗户玻璃不多，但是高，要在课桌上加一个凳子才能够得着。夏飞体贴地说：“小花，你在下面负责给咱们淘洗抹布，我站上去擦。”

干起活来，我们配合默契。干着干着，我忽然想起韩雯雯那句触手过电的话语来，决定试一试。于是，在他把抹布递过来的时候，我总是想着去抓，假装无意地拉拉手。可是，不解风情的他，总是把抹布从高处扔给我。我淘洗完抹布，递的时候特别希望他能蹲下身来，他总是半蹲着身子，说：“扔上来，扔上来。”

眼看着窗户快要擦完了，我们两个还没有好好说一句话，我不由得着急了起来。

虽然他看我的时候，眼睛里满是温柔、满是呵护，可我究竟不知道他的心里是不是喜欢我。

这一次，我淘洗干净抹布，蹲在地上，故意撒娇地说：“夏飞，我腿麻了，你下来取。”他蹲在课桌上的凳子上，说：“来，扔给我，这下能接得住。”他的嘴角是满满的诚意，我却生气了，故意少用了一些力气，抹布在空中飘了一下，落到了地上。

“女孩子就是弱，这么点儿力气都没有。”他笑呵呵地从课桌上跳下来，弯腰捡起抹布。

听了他的话语，我的倔脾气犯了。哼！瞧不起我们女孩子！我绝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女生。

“我上去擦。”我忽地站起身，一把夺过抹布，气呼呼地说。

他一脸懵地看着我，不明白的情绪从何而来，口中淡定地说：“还是我来吧，那么高的。”

“不！我来！”我倔强的说着，爬上了课桌，又站到课桌的凳子上，他见拦不住我，急忙双手牢牢地扶住凳子。

我三下五除二地擦干净了玻璃，刚准备下来的时候，忽然看见窗户右上角有一个蜘蛛网，便踮着脚去够，身高差了那么一点点，够不着。夏飞在下面紧张地喊道：“小花，你够不着的，让我来吧。”

“谁说我够不着。”我不服气再次踮起脚，竭力伸出右臂，差一点了，我努力向右侧身，脚踮到了极限，还是差一点点。

夏飞温和地笑了：“我来吧。”

“不！”我坚定地说着，将已经伸展到极限的身子再往右靠去、靠去。

哈哈，够着了，我胜利了！在我暗自得意的瞬间，整个人失去了平衡，朝着右侧倒去。

随着教室里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动后，我摔倒在了地上。

同学们和夏飞一下子聚拢了过来，夏飞愧疚地自责道：“怪我没有扶住凳子，来，我扶你。”说着，伸出手。

哼！这时候伸出手，我不需要了。

“不用！”我倔强地摆脱他的搀扶，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像是个犯错的孩子。

我起身拍拍手，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准备潇洒地甩手而去。刚迈步，右脚踝传来一阵钻心的痛疼。不好！脚腕扭了。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自己身体失去了平衡，在险些再次摔倒的刹那间，眼疾手快的夏飞，一把抱住了我。

好有力量的手臂呀！好温暖的怀抱呀！忽然想到全部的同学目光都聚在这里，我羞红了脸，抗拒地去推他。

他的手臂倔强地、固执地抱着我，丝毫不松。

班主任飞奔而来，拨开众人，惊问：“小花，怎么了？”

“老师，我的脚扭了。”刚才还倔强的我，看见老师的那一刻，委屈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班主任语气坚定地说：“夏飞，你把小花送到校医室去。”

夏飞一个公主抱，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我冲出了教室。我双手不知放在哪里，随意垂着，出教室门的时候，险些碰在门框上。

他严厉地命令道：“搂住我的脖子。”

我听话地抬起双手，伸过去，慢慢地试探着，试探着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的步伐稳健而快速，抱着我穿过长长的走廊，引来了不少同学好奇的目光。我羞得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只听见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和他急促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到了校医室，他小心翼翼地把我放在床上，紧张地询问校医我的情况。校医检查后说只是轻微的扭伤，休息几天就好，还给我敷上了药。夏飞这才松了一口气，脸上紧绷的肌肉也放松了下来。他坐在我旁边，轻声安慰我，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和温暖，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柔软而美好。

“谢谢你，夏飞。”我脸颊泛起一抹红晕，小声说道。他笑了笑，那笑容如同春日里的微风，让人感到无比舒适。

青涩的年龄，朦胧的爱意，如同初绽的花朵，带着一丝羞涩与纯真。我们偶尔目光交汇，又迅速躲开，仿佛害怕被对方看穿心底那小小的秘密。

从那以后，我们的关系似乎更加微妙了。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只要能看到他的身影，我的心里就会涌起一股莫名的喜悦。而他也总是在不经意间出现在我的身边，或是帮我拿书本，或是在我遇到难题时耐心地为我讲解。

那些日子，就像是一首甜美的诗，每一行都写满了青涩与懵懂。我们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份纯真的情感，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打破这份美好。在这青涩的时光里，我们共同编织着属于我们的青春梦，那是一个充满阳光、充满希望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