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垭

我的家，在河这边的铺子坳

与九龙岩垂下的土地垭

隔着整条中井河的夕照

马鞍山望着神道碑的方向

那曾是古道与岁月的坐标

如今是光伏板下，牛群反刍着

液态的阳光

中井河，流淌着比汉代更悠长的时光

水纹里，映不出土城汉墓

只漂着陶器蔓延的、碎裂的经脉

河岸斜坡，团田的土层深处

宋窑的炉火早已冷却

它煅烧的最后一批陶坯

凝固成土黄色的月光

赶场天的声浪，压进白合桥墩

水麻溪畔，深宅的飞檐碎成一地青瓦

又年年春雨，长成青苔的偏旁部首

产业路的硬化水泥

剖开山坡的肌理。银灰色拉链

从土地垭的豁口，拉向

张南高速公路的喧嚣

唯有垭口的风，是解不开的结——

它记得每一次转身：

木瓦房炊烟裹着弟妹嬉闹

父母的眺望，缝补山路的断章

如今屋基上，长满荒草与寂静

两座坟茔在晨光下守望

像被岁月磨亮的时光印记

当高标准养鸡场的钢网里

曙光孵出巨大的金属禽卵

当金果果观光园的枇杷

用白肉的甜，精准核算春雨的汇率

一张产量报表，如飞鸟阴影

掠过汉墓与宋窑的封土

地下，那只陶猪的鼾声突然变轻

整个土地垭，在数据网格上

调整了古老的卧姿。它将中井河水声

叠进柏油路剖面铆钉般的灯火

将九龙岩与马鞍山、水麻溪的叠影

压成一封无法寄出的信

背面是离乡的地址

正面是永不回答的天空

而风，仍在读那未写完的

注释：

一、原白石关经土地垭、白合桥至黔江县城大路，1958 年沿路修公路，本世纪初唯一。

二、张宗尙神道碑，黔江区唯一神道碑文物保护点。

三、罗时煊（炳然），黔江“解放”时最大地主，住水麻溪。

四、土城汉墓（“土皇城”），黔江区文物保护点。

五、宋代团田陶窑遗址，黔江区文物保护点。

2025.1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