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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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长假，我和弟弟晓华陪着老母亲驾车回到太湖辛家冲老家。庭院大门打开，院子满地竹叶和樟树枯叶，放下背包，赶忙扫地抹灰，从三楼到一楼，再到庭院，忙了一个钟头，腰酸不堪，倦意袭来，我对自己说：“悠着点罢！”弟弟已在烧水泡茶，笑我急性子，我呷上一口新茶，扑鼻兰花香，清芬入喉，惬意得很，端着茶杯，四处转悠，好好打量一下庭院内外。
围墙外，路旁栽植的一排珊瑚树又长高了，萌生了嫩绿的新枝，参差不齐，密密匝匝，我想该剪枝了。珊瑚树外是太湖四景之一的“法华方竹”，竹竿方方正正，一年两笋，青绿而茂盛。方竹外是大片毛竹林，竹涛滚滚，新笋乃后起之秀，上窜三四米高了。竹林边有一棵高耸入云的香樟树，粗约两米，高约二十余米，从十米处并生两枝，每枝向上又陆续各生多枝，枝繁叶茂，远望如一巨型宝伞，山风吹拂，摇曳生姿，时而狂野，时而婆娑，此时香樟花还在开着，芬芳、馥郁，沁人心脾，浓得化不开。
老母亲在门外来回逛着，四处张望，时不时路边拔草，她患脑梗四年，住过几次医院，一直吃药保守治疗，九十四岁了，背微驼，依然耳聪目明，只是常想回老家看看。忽然听到她一声惊叫：“有蛇！”我们疾忙奔跑过去，眼见一块方形空心水泥砖里面盘着一条两尺长的眼镜蛇，但见蛇头灰褐色，似椭圆，更如纺锤，颈背部有白色眼镜架状斑纹，左右各一点，中间如一V字型，全身黑褐色，间有一圈又一圈白色环纹，突然头冠抬起，颈部皮褶扁平状伸展开来，不停地吐着蛇信子，莫不令人心生恐惧。母亲不紧不慢地说，她刚刚走到道场外，见一块方砖上压着一块大石板，她好奇地搬开一看，有蛇，吓了一跳。堂兄喜群拿来一根竹竿，把眼镜蛇挑起来，悬在半空，然后甩到竹林里去了，“放生吧，国家保护着呢！”
我转身对母亲说：“你积德了，无意中救了一条蛇。你不搬开石头，蛇就出不来。你搬开石头，蛇没咬你，是你万幸！”弟弟叮嘱母亲千万小心，听说现在老家到处是蛇窝，眼镜蛇泛滥成灾，常在路边晒太阳，咬了一口就麻烦了，四十分钟内不能到医院及时注射蛇毒血清，就会命丧黄泉了，在场无不瞠目结舌。
都说从前老家有人见过乌公泡（即乌梢蛇）、土地婆（即短尾蝮蛇）、菜花蛇（即王锦蛇）、青竹棍（即竹叶青蛇）等，从来没听说有过眼镜蛇，眼镜蛇怎么来的呢？对门邻居和尚哥养猪又养鸡，他说，听讲几年前，湖北人装着几大货车眼镜蛇，还有过山风，准备贩卖到广东，途经太湖弥陀，经人举报，被林业派出所没收，就地放生，乌泱泱满山爬。辛家冲距离弥陀几十公里，眼镜蛇真有可能翻山越岭而来。据说，眼镜蛇领地意识特别强，一个地方有了眼镜蛇，其它蛇类很难生存，但眼镜蛇的繁衍，一年移动范围十公里上下，眼镜蛇寿长二十多年，甚至三十年，一年繁殖一次，一窝最多能下三十枚蛇蛋，不得了呀，万蛇之王如此占山为王，细思极恐！堂弟明万家也有个养猪场，他说，上次看见一条巴壮的眼镜蛇爬到养猪场屋顶嗮太阳，忽然从石棉瓦缝里一骨碌掉到猪栏里，一群肥猪吓得嚎叫不止，乱钻离惶，那条眼镜蛇估计也吓坏了，溜之大吉。
弟弟招呼大家回到屋里喝茶，继续大谈特谈眼镜蛇。我想到庭院里走走，松弛一下精神。我打量着院子里的罗汉松、红玉兰、海棠、枇杷树、柿子树、枣树、鸡爪槭、桂花树，有的长高了，有的长粗了，有的长蓬松了，而高大的香橼树绿叶葳蕤，正在开花，粉白的，香喷喷的，枝上还挂着三两黄橙橙的香橼，欲坠不坠，仔细望去树肩的枝杈之间，有个以枯枝搭就的鸟巢，一只红嘴长尾巴的鸟儿窝在巢里，安详得很，我一激动，低声呼喊弟弟来看，鸟鹊惊起而飞，飞入竹林，竹林里又有三只一起结伴飞到高大的泡桐树上，泡桐树花还开着，蓝白铃铛一般，望去那鸟鹊的嘴与脚皆朱砂红，头颈胸部乌黑，腹部下体雪白，其余皆灰蓝色，长尾翩翩，有黑白斑，叫声喳喳，我知道此乃红嘴长尾蓝鹊，很靓丽，能啄食害虫，更敢与毒蛇斗，益鸟也。我和弟弟跑出门来，眼睛跟着鸟飞，弟弟说：“老家人说这是红嘴丫雀，入药大补，但它有益于生态保护，真要好好相待！”我点头称是，说：“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没有私欲，就没有造孽。人人都有保护意识，百鸟归来，有情有信。”
弟弟瞧了瞧眼前的珊瑚树，忽然一时兴起，从屋子里找来一把大剪刀，说：“你歇歇，我来剪珊瑚树枝了。”我确实有些劳累，走到二楼露台，坐在木椅上，点燃一支香烟，翻读《东坡小品》，忽发奇想，东坡笔下的桐花凤是不是红嘴长尾蓝鹊呢？憨然一笑。东坡曾写道：“昔我先君子，仁孝行于家。家有五亩园，幺凤集桐花。”后来在一篇回忆文章中，他点明“幺凤”是“桐花凤”。他说少年就读书堂，前有竹柏杂花丛生满庭，众鸟巢其上，慈母恶杀生，令儿童婢仆，不得玩捉、捕取鸟雀，“又有桐花凤，四五日翔集其间，羽毛至为珍异难见。”此鸟“殊不畏人，闾里间见之，以为异事。”东坡文章向来笔锋一转，境界大开，他如此写道：“有野老言，鸟雀巢去人太远，则其子有蛇鼠狐狸鸱鸢之忧，人既不杀，则自近人者，欲免此患也。由是观之，异时鸟鹊巢不敢近人者，以人为甚于蛇鼠之类也。”
桐花凤，并非红嘴长尾蓝鹊，书名应是蓝喉太阳鸟，头部紫蓝色，腰黄背红，尾羽长长，喜欢食花蜜，所以有诗曰：“郎是桐花，妾是桐花凤。”桐花凤，通人性，有诗意；红嘴长尾蓝鹊，也通人性，也有诗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