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城隍老爷孙觉

有远方好友来合肥，我总是好为人师地介绍一下合肥大略。人知合肥，三国鼎立，张辽威震逍遥津，耳熟能详。自隋朝开皇元年（公元581年）至中华民国元年（公元1912年），合肥一直是庐州府治之地，期间虽有短暂改设，只是小插曲，合肥人官宦在外都说家住庐州。1952年，合肥市成为安徽省省会，1958年，安徽省内掀起了省会之争，强烈要求省会迁出合肥，上报中央，毛主席凝思良久，挥笔写下八个大字：“合肥不错，为皖之中。”一言定乾坤，从此省会落合肥，日新月异慨而慷。

我也会谈一谈城市建设和经济发展，合肥城市格局打开自二十一世纪初，高速发展自2010年后，孙金龙书记功不可没，从拆违到建高架、修地铁，从工业立市、科教兴市到“双创”发展，从招商引资到政府风投，上市公司众多，GDP接连翻番，城市面貌焕然一新，步入全国特大城市之列。但我还是喜欢带好友到老城区走一走，逛完逍遥津，便去参观明教寺、李鸿章故居，我说城隍庙必须一游，此乃合肥城市之根。

合肥城隍庙，原名庐州府城隍庙，始建于北宋仁宗皇佑三年（公元1051年），大殿供奉首任城隍老爷孙觉塑像，威武庄严，令人敬畏。左右两壁画有城隍出巡、归巡图，并在后墙展示了庐州历史上具有政声且与城隍文化契合的六任知府：刘馥、刘筠、包拯、胡舜陟、徐钰、张祥云。城隍庙几度兴废，要么兵燹，要么动乱，要么天灾，上世纪五十年代，仅存山门、戏楼、大殿、娘娘殿和钟鼓楼，2017年底进行了大修和扩建，城隍庙神祇再现，思惠楼高耸入云，娘娘殿仙气飘逸，整个城隍庙大市场古色古香，热闹非凡，融道观、文旅、商贾、游乐于一体，文房四宝店铺多，古玩字画店铺多，服饰店多，餐饮店多，繁华而不失文化底蕴，古雅而有人间烟火气，如今成为合肥市文化地标建筑，市民和游客纷至沓来，各看各的城隍庙。

提及首任城隍老爷孙觉，实乃大名鼎鼎，北宋理学家胡瑗、陈襄是其老师，苏轼、王安石、苏颂、曾巩是其好友，黄庭坚是其女婿，秦少游、王令、陆佃（陆游祖父）是其学生。孙觉（公元1028—1090年），字莘老，江苏高邮人，皇祐元年（公元1049年）进士及第后，调往庐州府当了合肥主簿，相当于现在的县政府办公室主任。时值合肥地区发生旱灾蝗灾，官府下令百姓捕蝗上交，孙觉以为不妥，放眼城里城外，百姓生活困顿，甚至流离失所，捕蝗政令难以奏效，遂想出捕蝗易米之策，就是捕得蝗虫可到衙门换米，蝗虫也灭了，百姓也有米度荒，一举两得。皇祐三年（公元1051年）庐州府城隍庙落成，就尊孙觉为首任城隍老爷。《宋史》中《孙觉传》记载：“岁旱，州课民捕蝗输之官，觉言：‘民方艰食，难督以威，若以米易之必尽力，是为除害而享利也。’守悦，推其说下之他县。”此法不但在合肥实施，还在邻县推广。孙觉在合肥任主簿三年，政声好，威望高。后调往安徽当涂担任太平县令。

北宋嘉祐年间，上召孙觉编校于昭文馆，授馆阁校勘。治平四年（公元1067年），宋神宗即位，历任右正言、知谏院、同修起居注。孙觉向来敢言直谏，连续弹劾宰相韩缜、蔡确，指责其“漠视灾情”、“割地求和”，上奏罢其相位。熙宁中因反对青苗法，得罪王安石，谪知广德军，熙宁四年（公元1071年）徙知湖州，正值水患，筑松江石堤，高丈余，长百里，堤下水淹之地遂变万顷良田，熙宁六年（公元1073年）知庐州，任庐州知府一年半载，“为庐州守，以明恕著声”。后陆续知苏州、福州、亳州、扬州、徐州、应天府（彼时南京，今河南商丘）等地，为官之处，仁德之心，政绩斐然。元丰六年（公元1083年）召为太常少卿，改秘书少监。宋哲宗即位，拜御史中丞。元祐三年（公元1088年）因疾奉祠，以龙图阁学士兼侍讲提举舒州（今潜山）灵仙观，元佑五年病逝。著有《春秋经解》、《易传》、《孙莘老文集》、奏议等。

文学及学术创作上，孙觉最有成就的是《春秋经解》，独树一帜，同时诗文俱佳。他有一首佳作《游龙洞》，笔走龙蛇，高古雅致，可见一斑：

“侧径萦纡入杳冥，神镵鬼凿路岩扃。

天悬乳石婴华盖，壁隐莓苔矗翠屏。

九道寒江云外白，一池阳井雪中青。

还同康乐登临海，可共羊何笔不停。”

孙觉为官四方，仁德远播。知福州时，“时民有欠市易钱者，系狱甚众。适有富人出钱五百万葺佛殿，请于莘老。莘老徐曰：‘汝辈所以施钱，何也？’众曰：‘愿得福耳。’莘老曰：‘佛殿未甚坏，又无露坐者，孰若以钱为狱囚偿官，使数百人释枷锁之苦，其获福岂不多乎？’富人不得已，诺之，即日输官，囹圄遂空。”福州彼时受“青苗法”之累，背负高利贷者大有人在，债台高筑，无力偿还而下狱，恰好有富人图得福报出钱修寺庙，孙觉循循善诱，让富人改捐钱财救助落难人于水深火热，真是一举两得，真是无量之功德。

孙觉人品高尚，能诗能文，深受苏轼敬重。苏轼小孙觉九岁，相识于嘉佑五年（公元1060年）京师馆阁共事，后来因反对王安石变法，苏轼外放杭州通判，孙觉知湖州。苏轼给孙觉题赠七首绝句，首首精彩，甚得唐人三昧而能自出新意，既有“夜桥灯火照溪明”的山水清景，也有“若对青山谈世事，当须举白便浮君”的愤世情怀，更有“不为思归对妻子，道人有约径须还”的超然世外。

孙觉好古博雅，喜欢碑刻法帖，于湖州府邸中建墨妙亭收藏之，尤喜拓片分赠好友，据记载：“守郡始至，岁适大水，民人饥馑欲相率亡去，公振仓廪，躬自抚循，富有皆争出谷以佐官，所活不可胜计，又以其余暇，因网罗遗逸，得前人赋咏数百篇为吴兴诗集，其它刻尚存而偃仆断缺于荒陂草野之闲者，皆集于墨妙亭。”亭成，孙觉给杭州通判苏轼写信，求诗一首并赐墨宝，苏轼欣然应之，作《孙莘老求墨妙亭诗》，诗中畅论书法“短长肥瘦各有态”，赞扬孙莘老古雅敏求，交游博采，也叹时光易逝，“后来视今犹视昔，过眼百年如风灯。”

苏轼谪居黄州期间，曾为“乌台诗案”牵连的孙觉作《潇湘竹石图》，画卷末端题有款识“轼为莘老作”，惺惺相惜，尽在不言中。

熙宁五年(公元1072年)，孙觉向苏轼推荐其女婿黄庭坚的诗文。苏轼读后耸然，惊为天人之作，说：“作得如此好诗，绝非今世之人也！”

孙觉甚喜，笑言：“此人知之者尚少，子可为称扬其名。”

苏轼亦笑，不无谦逊地说道：“此人如精金美玉，不即人而人即之，将逃名而不可得，何以我称扬为？”

元丰元年(公元1078年)，黄庭坚致书苏轼，并附上赠诗《古诗二首上苏子瞻》，苏轼当即复信，赞美其诗“托物引类，真得古诗人之风。”并附上和诗两首。元祐元年（公元1086年），应该是冬春之交，两人首次见面于京师，相见恨晚，促膝长谈，从此结下深厚的亦师亦友之谊。黄庭坚、秦少游、晁补之、张耒成为“苏门四学士”，时常聚于苏轼周围，纵论天下。有时，黄庭坚直呼苏轼为“苏二”，秦少游心中不快，孙觉甚是惊讶，苏轼爽然答应。

孙觉去世，秦少游作《孙莘老挽词》，其中：“转守七州多异政，奉常处处有房祠”，概而括之。孙觉担任过七州知府，有建树，有德政，甚至被当地百姓立生祠祭祀。

人云“政声人去后，茶余饭后时”，正因孙觉为官明恕，体恤下民，为庐州百姓做好事、谋实事，深受爱戴，他尚在位时，官民们就尊奉他为城隍老爷，祈盼他生时保一方平安祥和、死后继续掌管阴曹地府，护邑佑民。而孙觉的故乡高邮，也建有四贤祠，纪念苏轼、孙觉、秦少游和王巩四位先贤，遗风长存，激励后人。

从城隍庙出来，瞅见一家餐饮店门联：“穷也罢富也罢吃罢，东不管西不管酒管”，朗然一笑，人生莫不如此，行乐须及春！从蒙城南路右拐安庆路，西南行一二里，便是安徽省博物馆老馆，路过门前，我们不由自主向里张望，典雅楼宇藏于高木森然，此处正是庐州府衙旧址所在。北宋气象，犹在眼前，孙觉大人冠帽官服，昂首健步，一身正气，进出府衙，伏案为文则春秋笔法，施政断狱则德泽惠民，“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我辈仰止、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