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样学样

最近一段时间，老姜总感觉自己掉进霉运池子里了，很是不顺。早晨去上班，只是跨了一个小石阶，脚腕子竟然崴到了，医生说没啥大碍，但是又肿又红又疼，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前后折腾了十多天。脚腕子还没有恢复彻底，吃饭时咬了一块“很不起眼″的脆骨，门牙却崩掉了一个，不仅说话漏风而且难看极了，医院补牙又忙活了好一阵子。

老姜是县级一个部门二级单位的一把手，也算是受人尊重养尊处优惯了，哪受过这样的憋屈，内心十分郁闷。老姜的老婆没啥文化，也没有一份正式的工作。老姜原来没当官的时候，她还出去打打工补贴家用，现如今不同往日，老姜经过了十来年的勤奋努力和细致谋划，终于当上了“能自己说了算”的官了，她也顺理成章地当上了官太太，便再也不用出去找活干了，每天待在家里那“一亩三分地”里相夫教子，享乐生活。对待老姜这个门外说了算、家里说了更算的一家之主，那她定是尽心服侍百依百顺。最近看到老姜唉声叹气抱怨倒霉，便积极提议，让老姜去小区的梁师工作室辅辅运、去去晦气。

说起梁师工作室，小区的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梁师是一名远近闻名的阴阳先生，前来议事、辅运、抽签的访客那可真不少。为了方便大家，梁师索性在小区院里租了一间门面，装饰了一番，作为自己的工作室，每天迎来送往，也是小区的一张名片。而这张名片又与隔壁的书店、打印部之类的不同，店门总是掩着的，与房顶一般高的玻璃门窗全用玻璃砂纸贴的严严实实，从外往里看，啥都看不到。而且，进出的人们总是一脸的凝重、虔诚，极其重视的样子。包括小区的一些住户，有时也会进去，但是大多数的住户，经过门口也是一副佯装看不见的态度，罕见提议。

小区里的小孩可不少，时常聚一起在院子里玩耍，他们不像大人一样沉稳，好奇心极强，对啥事儿都感兴趣。而且，特别是看到大人们对待梁师工作室的各种表现，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他们经常看到有陌生人进出，却不知道里面是个啥情况，他们问过大人，大人总是应付地说道“不要问”“离远点”“你们不懂”，这些话语让这个地方更增加了几分神秘。有时经过门口，从门缝里会散发出一股浓郁的烟味儿，这让孩子们的好奇心更加凝重了。于是，偶尔在有人进出的间隙，他们会赶紧透过拉开的门缝急忙忙地瞅一眼；有时也会趁门上锁，直接扒在门缝往里偷窥，隐约间能看到一些神奇的布置。然后，一群小孩就像得到了什么重要情报一般，聚在一起饶有兴致地讨论起来，所见之物果然不同凡响，都是他们平时很难见到的，再经他们天马行空的一番猜测和遐想，这个地方更具神秘色彩了，引他们入胜。

老姜的女儿囡囡生性活泼，经常在院子里与小孩子们一起玩耍，她也对这个地方好奇不已，总想找机会一探究竟。今日正与小伙伴们玩耍的时候，远远看到自己的老爸竟然推门进去了，好奇心驱使，她也便壮着胆子悄悄跟着溜进门里，躲在一根柱子后面偷偷查看里面的情形。只见整个房子内部先用金色的壁布装饰了一番。正中间的墙上挂一副卷轴长画，画里有人物和一些字，她也看不懂。画的周边布满了用黄纸撕成条状做成褶皱的装饰。旁边的一个角落还有一个小房子的布置，用金黄色的帐布装饰起来，正面背对柱子，里面放置的是啥她也看不见，但是，她大体能猜到点，因为，她跟母亲一起去过距离外婆家不远处的山上的一座寺庙听过说书看过秦腔戏，此处与那寺庙里的一些陈设有些相似。另外一面墙上还贴着一张八卦图，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很多字符。在房间最里面的角落，有一张很大的桌子，上面有一个茶台，这个囡囡认识，她们家里也有类似的一个，是用来喝茶的，那应该是梁师的办公桌无疑了。这个时候，她爸正和梁师坐在桌边喝茶呢，对她这个不速之客，竟然一点也没有感知。整体看来，房间里的陈设布置虽然复杂难懂，但还显出几分特别与精致，这让囡囡很是激动，内心暗想：自己是勇闯神秘基地的第一人，果然发现了新大陆，等她出去，足可以给小伙伴们吹嘘一阵子了。端详完里面的布置情况，囡囡也不着急出去，他还好奇自己老爸来此的目的，便又静静地躲着听老姜跟梁师的谈话。

老姜和梁师自然地客套了几句，就像认识了很久的朋友。当然，梁师是认识这位二级单位的一把手的，态度极为热情，还带有几分谄媚。这是囡囡习惯了的，她和老爸出去，大家都这么对她们，还总是夸她聪明、可爱、漂亮呢。老姜这时候是很虔诚的，把自己最近总在家里抱怨的一番话又说了一遍。一盏茶都没喝完，梁师便说道：“姜主任，那咱们开始？”老姜点头默许。

只见老姜站在黄色帐子前面，点起三根香，三鞠躬之后把香一一插进帐子前面有个条桌上放置的香炉里，然后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以后站起。整了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之后，老姜与梁师又回到茶桌面对面坐下来。

梁师笑着问道：“姜主任眉头紧锁，怨气凝重呀！”

老姜摆摆手：“逃不过梁师的法眼啊！还请梁师帮我攘改攘改！”

梁师道：“属相生辰说一下！”

老姜如实告知。只见梁师斜睨着眼睛，右手拇指快速的掐算着指节，嘴里还不停地默默念叨着什么。不大一会儿，他便郑重其事地说道：“嗯，犯了点，问题不大，我帮你弄弄，保准您健康平安，财运亨通，步步高升！”然后，他让老姜又跪在布账前面，自己手里拿起一支点燃的香，嘴里不停默默念着什么，一会儿在布账前面鞠躬敬拜，一会儿又在老姜头上绕着圈。经过几次重复动作的忙碌，梁师说这下好了，老姜又磕头三下才站起来。他俩又回到茶桌前坐下，梁师拿出抽签筒摇一摇，让老姜抽一签，老姜挑来拣去，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根竹签来，上面写得是繁体字，他不认识，就索性交给了梁师。

梁师接过竹签念到：“上上签：时来运转喜气生，鸿运当头事事亨。努力进取结硕果，求财得利万事通。”老姜迟疑。梁师笑着恭维道：“上上签，顺风顺水顺财神！好的很呐！”“那就好那就好，这我就安心了！”老姜也瞬间脸露悦色，好像一块心病落了地。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鼓鼓的红包，那是老婆给他准备的，厚厚的一沓，也不知道里面是多少，用老婆的话说，就是个随心布施，消财免灾呢。他塞给梁师，梁师推辞了一回，也就收下了。

囡囡看见老姜要站起离开了，便赶紧先一步溜出门去。玩伴们找她半天不见踪影，以为她回家去了。现在又突然出现，都问她去哪里了。囡囡神秘兮兮地说到：“你们根本猜不到我去哪里了，我去的地方，我敢肯定，你们谁也没去过！可有意思啦！”孩子们好奇，一下子全围了过来，囡囡就把自己偷偷溜进到梁师工作室的所见所闻大体说了一遍。大家伙听得那叫一个激动，只见囡囡拍着小小的胸膛说：“以后你们都听我的，按我说的去做，保证你们好运连连。”小伙伴们天真极了，使劲点点头，一脸羡慕的神情。

老姜从梁师工作室出来，明显感觉到精气神回来了，走路都自信了几分，完全忘记了自己崴伤的脚脖子还有一丝的僵硬，好像那些倒霉的事情压根儿就没发生过。果然，第二天去上班，他的脚腕子也真就不疼了，牙齿也已经顺利地补好了。现在这技术，假牙跟真牙简直一模一样，不要说，根本看不出来那是再补上去的。他感觉老婆对他更好了，单位的工作也更顺了，一切果然顺运。

这天，正好单位有一个标的项目的投标老板来办公室拜访，极其热情，特意给他带了两桶新茶请他尝尝。老姜爱喝茶，这是出了名的，为此，他在家里特意买了一个茶台，下班以后品品茶，弄弄花，生活好不自在。听老板说这是今年的新茶，他推辞了一下，也就收下了。老姜中午下班回家，便把新茶提了回来，让老婆给他冲一杯尝尝。老婆自然殷勤，这显然是又得东西。于是一刻也没停，就给泡茶去了。不泡不知道，一泡惊一跳，两个茶桶，一个盖子是拆开来的，里面装了整整两沓红钞票。老婆很是欢喜，赶紧喊来老姜，笑眯眯地说道：“真应验了梁师那句话，顺风顺水顺财神啦！”老姜倒是云淡风轻，不屑一顾的样子，这是他在家里的地位优势，便催促一句：“快泡新茶！”老姜心里是高兴的，他的内心也没得怕的，只要他们敢送，他也就敢收。从此，他总是有事没事都会去梁师那里坐一坐，上上香，拜一拜，再上点随心布施，心安理得。

囡囡这边，平时在学校单元测试都过不了80分的，突然间这次考试竟然考了91分，这把院子里一起玩得小朋友羡慕到了，问她怎么考这么好，只见她神秘兮兮地说道：“我有法宝，就是不告诉你们!”后来听她班里的同学说，每次开考前，囡囡都会双手合十，对着课桌里的书本拜一拜，嘴里碎碎念叨：“求神仙保佑，让我会的全对，蒙的全对！”然后脑袋在桌子上使劲磕几下，有时一连磕很多下，脑门都红了。囡囡也像开了挂一般，两三次考试都能比之前进步一两分。班里同学有不服气的，也偷偷学她的样子。只是，二年级考试，有时简单，有时会难一点，但是再难，又能难到什么程度呢？成绩自然有时高有时低，所以拜一拜，有时管用，有时又不大管用。

半个学期过去了，老姜再没有不顺心的事情发生，相反的，他自我感觉良好，一切果然如梁师所说，都很顺遂。他和老婆在家闲聊之时，偶尔会提起梁师，说有“真本事”之类的话，这让一旁看似无心实则有意的囡囡全听进去了。所以，即使有时候成绩不尽人如意，但是，囡囡同样内心坚定，她也听妈妈说过，“心诚则灵”之类的话，或许，她有时内心不够真诚，或者有些做法不够准确，但是，只要坚持，一定是会有效果的，像老爸一样顺遂。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当时送老姜茶叶的老板出事了。因为那个老板的公司在其他县里参与一个标的的投标活动的时候涉嫌违规操作，被知情人告发，把一个部门的大领导给拖下水了，在纪委调查取证的时候，该老板交代自己行贿领导的业绩“不菲”，顺藤摸瓜把老姜也牵扯出来了。当本地纪委找老姜谈话的时候，老姜瞬间有种五雷轰顶的震惊，差点气晕过去。可惜，自己的命运已经不由自己掌控了。他也才突然意识到梁师说的话并不可信，什么顺风顺水顺财神，都是些骗人的鬼话。但是，事已至此，如今后悔已为时晚矣，只能积极地配合，接受组织的调查。他心中藏有多少鬼，他自己心知肚明。

而学校的囡囡，并不知道老爸摊上事儿了，还是热衷于自己的行为，每次考试都要拜一拜，极为虔诚，希望自己终有一日能考班级第一名，她甚至念叨，只要考一次都行。这不，马上要到期末考试，母亲曾经说过，只要期末考试能进步个一大步，寒假就带着她出去旅游。这是多么好的事情，所以，这次考试，她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最近一段时间，囡囡的爸爸不在家，妈妈好像也很忙的样子，而且，情绪也极不稳定，整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有时还会偷偷抹眼泪。囡囡问，妈妈只说没事。一段时间，囡囡的妈妈也要出一趟远门去找爸爸，囡囡直接被安排住在姥姥家里，囡囡一心关注期末考试的事情，也就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关心家里的事情。无意间，她看到姥姥家的柜子里放有驱蚊用的细香，看上去跟梁师工作室里的香差不多，她便偷偷地拿了几根到学校去。只见她拿出香，给班里跟她要好的两位同学每人拿一根，然后用打火机点燃，鞠了三个躬，然后把香插在教室悬挂的壁画的缝隙里，最后再跪地磕三个响头，嘴里还碎碎念着保运考试成功之类的话。

幸亏被上课的老师发现的及时。一开始老师还以为是班主任在教室里点了驱蚊的蚊香，后来闻到燃烧纸张的味道，才发现壁画上竟然燃起了火苗，如果教室里没有人的话，那不得把整个教室都燃着了？班主任气不打一处来，审问到底怎么回事。有同学站出来把囡囡考试前教他们拜一拜就能考满分的事情说了一遍。班主任无语，问囡囡是从哪里学到的这些东西，囡囡不敢抬头，吞吐着说出是从小区梁师的工作室里学到的。班主任老师最近也有所耳闻有关囡囡爸爸的事情，他也清楚一个家庭对孩子的教育和引导至关重要。他于心不忍，觉得孩子是无辜的，所以，在狠狠地批评了一顿囡囡几个学生之后，又讲了火灾的危险性和危害性。顺带的，他也给全班同学普及了一下有关拜神的封建迷信思想，那都是没有科学依据的，在现在科技发展社会进步的新时代，那些封建迷信思想的愚昧性也是一目了然的。他也鼓励大家，好成绩是靠每一个孩子的勤奋努力得来的。而且，每一个孩子，不仅要有一个好的学习成绩，身心健康更重要。

囡囡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给老师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其实她早就发现那种方法根本不管用，她的学习不仅没进步，反而更落下来了，这次能这样，也是自己跟自己较真，准备再放手赌一把，想做最后一次的验证。

而囡囡的老爸——老姜，自然禁不起组织的调查，工作没有了，还被关了起来。囡囡的老妈整天闷在家里沉默不语，一说话，就是悔不当初之类的话。囡囡慢慢也明白家里是“出了事”了，连院子也不下去玩了。当她上下学再经过小区院子里的梁师工作室的时候，她的脑袋都不带偏的，像很多大人一样看不见似的，压根儿不存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