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清明节放假,外出打工的我在家乡遇到了一位同村,他当年高考得中,在外地工作。闲谈中,他声称今年清明节本不打算回来,可儿子一定要回老家,理由是儿子班上一位县城的同学带来了一只家养的白兔子,成了班里的明星。儿子说,他的老家在农村,一定有野兔子,这次回来一定要抓一只回去,把那位同学比下去。拗不过儿子,因而一家三口都回来了。
他父亲去世的早,母亲一人在农村,平日里寂静的院子里一下子有了欢声笑语。他母亲领着孙子满村跑,生怕落下一个人不知道儿子一家三口回家的事,逢人便说:“这就是我孙子,一天不停气的跑呀、蹦呀......”
同病相怜之故吧,我父亲去世那年,我的儿子还小,父亲、儿子也和兔子有着一段情结,往事如烟,灯下泪水盈眶。成此文,仅献给那些勤劳善良、朴实无华、无怨无悔的父母们,愿他们身体硬朗,福寿康宁! --------题记
今年春节与清明节相距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原想过年未回来的儿子,清明节放假一准回家,于是我忙着准备清明祭祀的物品,甚至连活动的程序都有了安排。
晚上,老婆给儿子打电话询问回家的行程时,儿子却说要趁放假办点别的事,就不回来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摆上老婆煮的花生米,倒上自家酿的老酒,几杯下肚,不由发起牢骚来:媳妇和孙子可以不回来,儿子总是土生土长的,怎么也不回来,真是的......
老婆听了还是那几句解释:媳妇是城里人,孙子也在城里长大,农村的这套,他们不习惯,你不要以老眼光看,儿子也是为了顾全大局,你不知道他做多少难......
看来,儿子回家是无望啦,但坟还是要上的。
第二天早晨,拿了祭品独自去了老坟。
中午一进家门,老婆高兴地说:“昨儿还念叨儿子不回来,刚打了电话,儿子、媳妇、孙子三口一起回来,这下好啦”。
我惊讶的说道:“今儿是个什么好日子,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老婆说:“别高兴的太早,儿子说这是孙子要回来的。孙子班上有位同学拿了只白兔子,在班上可神气了,他老家在农村,地里一定有野兔子,要趁清明放假了,回老家抓一只,把那个同学比下去。儿子还给你一个任务,就是这两天无论如何要给孙子抓回一只活的野兔子,不能让孙子失望。”
老婆说完,又去忙她的了:给儿子收拾屋子,晾晒被褥。
吃过晚饭,我唤来了弟弟,摆上老酒、花生,为弟弟倒上酒,把儿子的话说了一遍,弟弟端起酒杯一口喝了个干净,舔了舔嘴唇,说:“又要捉兔子”,说完嘿嘿的笑了,围绕兔子我们拉开了话。
几十年前,儿子还小,有一次我回家,他说:“爸,书上说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爱吃萝卜和青菜,能给我捉一只白兔子就好了”,当时我很感动,为了满足儿子的好奇心,就把此事告诉了弟弟,因为父亲去世得早,弟弟自然成了我唯一商量的人了。
第二天一早,弟弟背着东西,领着我们家阿黄就出去了,下午回来,竟捉了两只半大的野兔子,那是收麦前后,正是小兔子出窝的时候,我估摸着是这两只小家伙因太小,没有经验,出来溜达时被我们家阿黄发现了。
阿黄是父亲喂的一条狗,毛色纯黄,脊背微红,特别听话,也特别理解人意,父亲走了,我又在外地打工,阿黄自然就成了弟弟前后不离的伴了。
两个小家伙萎缩在笼子一角,闭着眼睛,身上打颤,阿黄则吐着舌头趴在旁边,看着弟弟满身的灰土和粘着的茅草,我有点过意不去。
弟弟却说,孩子要看兔子,只要他高兴,咱只是费点劲,农村人有的是时间和力气,不算啥。
下午放学,儿子听说有了兔子,高兴坏了。当看到笼子里时两只麻灰的兔子时,嘴里却小声地说:“兔子是兔子,可惜是灰的,要使白得就好了,书上说的是白兔子......”
听到儿子的欢笑声,弟弟也走到了装兔子的笼子跟前。他笑着说,要白兔子,简单。于是找来颜色,叔侄俩忙开了。
阿黄看见弟弟打开笼子,也高兴的来回挤在旁边看,脖子伸得老长。
兔子是变白了,儿子高兴地拿青菜去喂,可是那两个小家伙依旧萎缩在笼子的一角,看都不看一眼,任凭儿子怎样喂。
那天晚上儿子高兴地睡得很晚,梦里几次都在喊“兔子”,望着儿子微笑的睡脸,几次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看着墙上父亲的照片,我默默的流泪了。
第二天兔子就死了。它们俩还是在笼子一角,但不是昨天下午萎缩在一起打哆嗦,而是硬邦邦的躺在那里,脸是麻灰的,身上全是染的白色。
儿子伤心得哭了,我安慰他说,今天重新去捉。他临上学前,还特别交待弟弟,这一回一定要捉白色的,不要灰色的,免得麻烦。
我和弟弟笑得都流泪了。
几十年前,那时白兔子珍贵,要钱买,农村人没钱;野兔子捉着费劲,农村人有功夫和力气。几十年过去了,今天孙子却点名要野兔子才能把家养的白兔子比下去,世道可真的变了!
我和弟弟起了个大早,带上我们家的虎子,虎子按辈分应是阿黄的外孙,是阿黄的女儿生得孩子。除前胸有鸡蛋大小的一块白色,其余浑身黄红色,活灵活现当年的阿黄。
网、笼子、一大包吃得、喝得都装上三轮车,虎子也迫不及待的跳上了车。弟弟驾着向村外奔去,望着车后的尘土,心想:一定要捉回一只野兔子,因为现在地里的野兔太少,太少了。
在弟弟的指挥下,网顺着果园边缘撒着,现在果园里的草都有人那么高了,果子卖不上价,投资又大,又费力气,农民们觉着不合算,都出门打工了,把地胡乱的委托给人种,大部分地都荒芜了。要使种粮食,一茬麦子,一茬玉米,一年下来该有多少粮食呀!可现在是单干,自己的心虽好,别人不见得听,农民是最讲实在的,哪有钱,就到拿去。
弟弟看到我在发愣,说,现在是单干,把自己的事管好,替别人操心没用,别人也不领情,还是捉兔子要紧。
我和弟弟拿着棍子,敲打着草丛,虎子也来回的在草丛里跑,惊动可能藏身的兔子。
太阳偏西时,终于一只兔子被惊起,受惊的兔子被网缠住,越是挣扎,缠的越结实。弟弟解开网绳,提着兔耳朵说:“哥,是只母兔子,看样子快生了”。
我喘着气,顺着他的手势看去,果然肚子挺大的。
虎子撒欢的用嘴来回碰着兔的后腿,惊得兔子大声的尖叫。
我说:“放了吧,兔子到了咱的手上,早晚是个死,这是一只快生的兔子,我们不能为一时高兴,而害这么多条命”。
弟弟虽然不高兴,但还是放下手,他的手轻轻一松,兔子像箭一样向果园深处窜去,虎子也飞一般的追上去,弟弟大喊一声:“虎子,回来!”它一个急转弯,打了一个趔趄,转了回来。
我和弟弟坐在草丛里,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点燃了一支烟,虎子也知趣的蹲在我俩身边,伸出舌头喘气。我递过酒说:“喝一口吧,今天太辛苦了”,弟弟却说为了孩子,辛苦点是应该的,没啥。
还是我们原套人马,中午时分,意外的一网捉了两个兔子,这一次再也没有辨认公和母。
弟弟微笑着说:“这回可以交差了”。
我俩把笼子抬到车上,我一下子躺在草丛里,心想:儿子下达的任务总算完成了,不枉孙子回来一趟。
弟弟从包里拿出酒壶递给我,说:“喝一口吧!”然后坐到草丛里,舔了舔嘴唇,点上一支烟。
虎子趴在他身边,不停地用爪子在脸上抓着扎在毛里的草和刺儿。
不知怎的,是累了,还是心放下了,刚喝两口就有点醉了:恍惚间,看到眼前坐着的不是弟弟,而是父亲,烟头的火光一闪一闪的,可心里明明知道父亲是不抽烟的;又仿佛看到当年弟弟在院子里和儿子逗狗的情景,阿黄顺着弟弟的手势一蹦一跳的,随着儿子抛出的馍一窜一跃的;又仿佛看到孙子在房檐下观看野兔子手舞足蹈的样······
泪顺着眼角留下来,心里像翻了五味瓶。
二〇一〇年四月十六日晚 于山西河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