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枣的日子
我家院子里,有两棵枣树,水桶粗细,是农村的老品种——灵枣,是我出生那年爸栽的,树年年枝繁叶茂,硕果累累。
农历八月十五前后是枣子成熟的季节,鲜红的小枣又脆又甜,邻里的孩子,也时常惦记着吃枣子,连在外地工作的亲戚,每到这个季节也要问一句,今年你家的枣树上有枣子吗?那枣子可甜着喃。
往往每年下枣子的日子,都定在我放假回家的时间。枣子下了,邻里、亲戚都坐在院子里吃枣子,说说笑笑,其乐融融。
今年又下枣啦,邻居、亲戚都来啦,儿子忙着给大家搬凳子,望着他的身影,突然想起父亲,泪水潸然,养儿知恩......
——题记
今年夏天三天两头下雨,妈时常惦记着乡下的老房子漏不漏雨,于是,我想趁八月十五放假,回家一趟看看,也趁中秋节顺便走一走亲戚。
我们一家四口到家门口时,门前的地已经清扫了,地上的水渍依稀可见,门虚掩着,砖缝间、墙根边的大草被割了,小草依然,房檐下塑料单上凉着很多枣子,这一切显然是二叔干的。
庭草无人真的随意绿了!妈泪水满面,不知是怀旧,还是感慨,我不知是该劝她还是不劝,心里也有些闹得慌。
推开堂屋的门,爸的照片依然放在桌子上,桌子擦得干净,照片前还放了两瓶酒,两盒烟,都是上了档次的。
我纳闷,二叔的两个孩子都在外地打工,经济不宽裕,平时不抽这么好得烟,喝这么好的酒。
我想去问一下二叔,妈说:“待一会儿,他就来了,咱还是先收拾东西吧”。
母亲在院子里拔草,儿子却像小鸟一样在草丛里跳来跳去,捡散落在草丛里的大枣,还不停地问母亲:“奶奶,这枣能吃吗?”
“能,这是老品种的灵枣,看着小,可甜了,你爸小时候放学,总要先到树下看看有没有熟透落下的枣子......”
我和妻忙着把房子里的被褥、凳子等都拿出来晾晒。
拎着装满青菜袋子的二叔,两脚满是泥巴,一进门就说:“听了你的电话,我就把门开了,地也大致扫了一下,就赶紧到地里给你们拔些青菜,现在青菜最受欢迎,今年雨水好,你看青菜叶长得齐正”,我连忙接过袋子,让他坐下。
二叔六十多岁的人,头发却全白了,加上额头的皱纹,显得更老了。妻连忙从包里取出给他买的烟、酒,我问他的身体状况,他总是那句话,年龄不饶人,机器不行了,不是腰疼就是腿疼。
坐了一会,他说:“中午饭,你二婶早就忙活上,我现在回去搭把手,你们收拾好了就过来吃饭”。
晚上的乡下,没有城里的喧嚣和路灯,秋虫的鸣叫声更增添乡下的幽静、安宁,淡淡的月光,透过树叶,散落在枣树下的石桌上。
妻拿出月饼,香蕉、瓜子等果品,在桌子上放好,我叫来了二叔、二婶,我们几个人围桌做好,我拿出一瓶酒说:“二叔,咱今儿也喝两盅”。
二叔说,说到酒,我想起来了:你们都看见你爸照片前放的烟酒了吧,是你爸的老朋友龙飞放的。没想到,多年不见,他现今是局长了,开着车来的,还有人陪着。据他说有人约他吃饭,喝点酒,他就想起你爸了。他说,最好吃的是你家的豆面条,滚烫的饭里浇上酸菜,他原来能吃两大碗;城里的厕所干净的能照出人影,他认为还不如在你家枣树下尿尿舒坦......他坐在你爸的照片前又是说,又是哭,还给他倒了酒,临了,还特别叮嘱我,你回来一定给他打电话,他的电话号码还是原来给你留的那个,他想看看你,聊聊你爸。
我放下手中的酒瓶,起身取了照片前的酒,说:“咱叔侄就把这酒喝了,也让我爸高兴高兴,他虽然走了,他的朋友还记得他,还念着他,念着他的孩子,他会感到欣慰的”。
说到这龙飞,我记得,他原来和我爸是同一个学校的老师,经常来我们家吃饭。有一次,我趴在炕上看作文书,开着电视,家里的大花猫卧在我身边,我的脚指夹着扇子,他一进门就说:“苏瑞利,我明明看到扇子在动(扇子像鲨鱼的尾巴),喊半天就是不应声”。
我狡辩说,你喊的是我爸,没有喊我,我不能应声。他以后逢人便说苏瑞利是条大鲨鱼......
“妈,我说的是这个龙飞叔叔吗?”
“是,就是这个龙飞。他刚到学校跟你爸住一个房子,比你爸小十几岁,遇到事,总喜欢让你爸替他拿主意,还经常到咱家来吃饭,最喜欢我给他做的酸菜豆面。他现在这份工作,就是你爸替他参谋的。你爸去的那年,他哭得像个孩子,一晃好几年了,他都成局长了......”说起往事,妈打开了话匣子,不知怎的话拉到了枣树上。
这棵枣树是你出生那年栽的,原来是两颗,你二叔盖房子时挖了一颗。你爸栽树源于一个故事:某县,一家出了两个清华大学生,县里宣传是该县学校教书有方,要先进经验推广;乡上认为是从小教育基础牢固,要将模式普及;村上则说村子是风水宝地,能出人才,要开发旅游,当记者采访时,老爹打开后院的门,指着枣树上悬着的两根棍子说,这根粗的是老大的经验,那根细的是老二的经验。你爸说孩子出生了,咱也种个枣树借借光吧!
二叔说,怪不得我盖房子要挖一颗树,我哥亲手把树根挖全了,移到别处,他是希望孩子能像故事里的孩子一样有出息,他想得远,想得远。
枣树与我同岁,和我一同来到这个家,成为家庭的一员。在父母的精心照顾下,枣树结了又香又甜的枣子,我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成人。
现在明白了,初中以后,为什么每年秋季下枣的日子一定是我放假回家的那一天。每次都是我扶梯子,爸爬树,一颗一颗的摘,有时手都被树上的刺划破了,他依然乐呵呵的。
有一年我说:“干嘛非要上树摘,站下面用棍子敲,不是更省力气吗?”
爸说:“树积累了一年的力量给了枣子,枣子把养分按一定的顺序融在果肉里,要使砸在地上,碰伤或者烂了,味道就变了”。
有时听了我的成绩回报,爸高兴的坐在石桌旁吃着妈蒸熟的枣子,喝几口烧酒,听一段越调大师申凤梅大师唱的《收姜维》......
妻说,我第一次来咱家也是在农历八月十五前后,一进门,还没有等我们洗完,爸就催着下枣。他忙着搬梯子,妈急着递篮子,热情的让我觉得不好意思。我回到家里,把爸在树上攀高沿低挑又红又大的枣子,给我回家拿的情形讲了,我爸当即表态,这门亲事定了。我爸说:“像这样处处想着别人的老人,家庭肯定和谐、温馨、待人友善,教育的孩子也错不了,我把闺女交给他们家我放心”。
酒越喝越快,话越拉越长。
夜深了,月光虽没有十五时的明亮,但在树下依就留下斑驳的影子。妈、二叔、二婶、妻都睡了,我却无法入睡。养儿知亲,微带醉意的爸,已随满树的枣香,随风散了,但我仍清晰记得他的声音:今年的枣子不错,趁你回家把枣下了。
泪水盈眶,我想明天也把枣下了,因为爸想见的人——儿子、孙子等所有的亲人都回来啦。
二零一二年五月十日 于山西万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