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宇第三次把烟灰弹进马克杯时,主卧的落地灯突然灭了。他数着秒针跳动的十三下,隔着薄墙听见窸窣的翻找声——林夏在找褪黑素软糖。玻璃瓶滚落木地板的闷响震得他指尖发颤,烟灰簌簌落进温热的牛奶渍里,那是昨夜小满打翻的。
衣柜深处那盒未拆封的项链还在原位,缎带系着的蝴蝶结歪在礼盒角落,像株枯萎的紫罗兰。去年情人节他藏在西装内袋的丝绒盒,最终沦为抽屉底层与医保卡为伴的摆设。此刻林夏的梳妆台上,新开封的抗皱精华正顺着泵头滴落,在镜面蜿蜒出讥诮的轨迹。
"爸爸!"小满的尖叫刺穿隔音棉,陈宇条件反射般踹开儿童房门。月光从云朵间隙漏下来,正照见女儿跪坐在飘窗上摇晃的身影,她举着故事机当话筒,模仿幼儿园毕业典礼的主持人。林夏的拖鞋声由远及近,在门廊戛然而止。
"说过多少次不能开窗?"她越过陈宇抱起女儿,睡裙下摆扫过他脚踝,带着海盐与柠檬草的沐浴露香。这个牌子是去年双十一凑单买的,如今空瓶在浴室角落堆成小山,像座被遗忘的微型坟场。
陈宇盯着墙上的结婚照出神。二十八岁的林夏在相框里笑靥如花,婚纱裙摆扫过他蹭着泥点的皮鞋。那时他们挤在城中村握手楼,共用半包挂面也能笑出眼泪。此刻厨房水槽漏水的滴答声突然放大,他数到第七声时,林夏的声音混着洗碗机轰鸣传来:"明天开家长会,别又穿那件起球的衬衫。"
凌晨两点的便利店像枚孤岛。陈宇攥着冰镇乌龙茶,看玻璃幕墙外飞驰而过的出租车尾灯。穿JK制服的女孩正对着关东煮哈气,马尾辫扫过白皙后颈,让他想起大学时在阶梯教室后排偷看的林夏。收银台后打瞌睡的店员突然惊醒,扫码枪红光扫过他发青的眼圈。
"要袋装咖啡吗?第二件半价。"
陈宇看着货架上的冈本003,保质期还剩三个月。去年团建醉酒那夜,他在酒店自动贩卖机前徘徊二十分钟,最终只买了瓶矿泉水。此刻掌心渗出的汗洇湿包装盒,他想起林夏产后第一次同房时的干涩,想起她背过身时颤抖的肩胛骨,像对折的蝴蝶翅膀。
晨光爬上餐桌时,小满正在涂鸦全家福。蜡笔在林夏脸侧画出歪斜的太阳,陈宇的轮廓被涂成蓝色。"爸爸是天空!"女儿举着画纸邀功,林夏的咖啡杯停在半空,杯沿口红印晕成淡粉色。陈宇突然看清她眼下的青黑,像被生活揉皱的宣纸。
"今晚接孩子前,去趟江边吧。"他鬼使神差地开口,指甲掐进掌心。林夏舀粥的手顿了顿,米汤滴在瓷砖缝里,慢慢洇成暗黄。"预报有暴雨。"她头也不抬,把煎蛋切成整齐的九宫格。
雨是在暮色四合时落下的。陈宇踩着积水往家跑,裤脚溅起的水花惊飞白鹭。电梯镜面映出他凌乱的发梢,以及身后举着伞追来的身影。林夏的帆布鞋陷进积水,蕾丝裙摆吸饱雨水变得透明,露出膝盖上淡色的疤痕——那是生小满时剖宫产留下的印记。
"陈宇!"她第一次在公共场合喊他全名,雨伞被风掀翻的刹那,他看见二十年前的林夏从时光深处奔来。雨水顺着她的睫毛往下淌,在锁骨窝汇成小小的水潭。远处游轮拉响汽笛,混着便利店霓虹灯牌的嗡鸣,在雨幕中织成细密的网。
"我们是不是……"林夏的尾音被雷声吞没,陈宇伸手接住她颤抖的指尖。掌心的温度穿过二十年光阴,烫得他眼眶发酸。便利店的自动门在身后开合,关东煮的香气混着雨水的腥气涌来,他忽然想起那包没拆封的安全套,想起抽屉里发霉的结婚证,想起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
雨幕中,两个浑身湿透的成年人像初次牵手的少年,在霓虹倒影里笨拙地寻找彼此的轮廓。远处大厦LED屏闪烁着某品牌钻戒的广告词,在雨水中碎成斑斓的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