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是什么
这些年,我总在故乡的褶皱里行走,老宅门楣的裂痕,是祖父烟斗烫出的年轮。祠堂青砖的苔衣上,凝着母亲井水溅起的盐霜。墙角那把半截锄头,裂纹里嵌着后山泥土的碎屑,像一条被岁月磨旧的脐带,连接着土地与血脉。风一吹,仿佛能听见旧时光的低声絮语。取而代之的,是厨房里那只银亮的智能水龙头,发出金属的冷光。智能水龙头吐出的水流带着消毒水气息,像冰凉的细针扎进记忆的神经末梢。而井水正从指缝间渗出,在瓷砖上洇开一片透明的春天。水珠落在瓷砖上,炸开细碎的冷光,像无数个被惊醒的梦。“幸福是什么?”这问句像颗凝露的苹果,果皮上跳动的光斑,正穿透记忆的雾霭。指尖滴落的井水,在瓷砖上绽开透明的花,像母亲刚剥下的青菜叶嫩汁。我在智能水龙头前拧开阀门时,母亲蹲在井边洗菜,手指浸在井水里,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打湿了蓝布衫的衣角,井水浸透她龟裂的指节,带着井水的暖意,指腹还沾着刚剥下的青菜叶嫩汁。恍惚间看见,祖父的扁担在月光下泛着油光,刻痕里渗出的方言俚语,正随着土路被柏油覆盖,路下的脚印温度,仍在柏油下悄悄留存。智能水龙头突然吐出一串气泡,像冰冷的舌头舔舐着瓷砖上未干的井水。我曾以为那些印记会消失,就像消毒水气息覆盖井水,可母亲用智能水龙头泡茶时,突然停住动作:“还是井水的甘甜,能泡出茶叶的魂。”故乡的风景在变,泥墙换成了瓷砖,土路铺成了柏油路,脚印仍留在泥土里。但我们对幸福的追问,从未停止。追问是粒种子,深埋进故乡的河床,在被井水浸润的土壤里,默默积蓄着力量。直到某天清晨,当自来水的气息与井水的清甜在记忆里交织时,那粒种子从祖父的扁担刻痕里抽出了新芽,在消毒水气息与井水清甜的交界处,长出一片会呼吸的绿。晨光穿透消毒水气息,在时间裂缝里织出一张金网,网上缀满井水的露珠,每一颗都映着故乡的倒影。那抹新绿向着光生长,是时间裂缝里长出的希望,也是文明更迭中,从未熄灭的根脉微光。
晨光初绽时,花园里的玫瑰正缓缓舒展花瓣,裹挟着夜露的清润与微凉。我望着舒展的花瓣,轻声呢喃:“幸福究竟是什么?”玫瑰被风雨打落,抖落满身晶莹的露珠,花瓣在晨光里微微震颤。“幸福藏在生活里,是穿云而出的晨光,染透每一片舒展的瓣叶。”那抹艳色,曾让远行的游人驻足凝望,让异乡的文人提笔落墨,更让每个仰望天空的人,都坚信美好正在发生,牵动着千万颗渴求温暖的心。
日头渐高,田里的禾苗翻涌着青浪,稻田在风里漾开细碎的絮语。稻田风吟里,我忍不住追问幸福的模样,突然听见泥土在深处的回答:“幸福是秋收时沉甸甸的稻穗,稳稳地托起一家人碗里的温饱。”那些被烈日晒得黝黑的皮肤,那些被稻叶划出道道浅痕的手指,都在金黄的稻浪里,写下滚烫的生命诗行,把每一滴汗水都种成破土的希望。
正午的阳光泼洒下来,田埂上的影子拉长,引着我的脚步向炊烟升起的方向走去。晒谷场上的麻雀啄食着晾晒的谷粒,谷香渐淡时,光影流转。我望着翻飞的麻雀,心中的疑问再次浮现。它歪着头,发出叽喳声:“幸福是暖日晒干的羽毛,是春天里的第一声鸣叫。”它衔着枯草枝在檐下筑巢,在晴空下追逐流云,用小小的翅膀丈量着季节的温度,悄悄讲述着麻雀关于啄食、筑巢与爱恋的故事。
下午的电视屏幕泛着温润的蓝光,屏幕蓝光映着低头刷手机的家人,屏幕里的剧情渐歇时,关掉电视起身出门。社区办公楼的灯光里,藏着另一种关于责任的幸福。我走出社区,想起假日仍在加班的干部,转身回家时,指尖触到口袋里的电视遥控器。晚风里的饭菜香,比办公楼的灯光更牵肠。我轻按遥控器,问这沉默的伙伴:“幸福是什么?”它用流动的光影作答:“幸福是客厅里相守的目光,是沙发上依偎的家人,是孩子看见动画片时清脆如铃的笑声。”那些跳动的像素从不是冰冷的光点,而是科技写给数字时代的情书,照亮着每个家庭通往温暖的路。
假日的办公室里,扶贫干部的茶杯正蒸腾着袅袅热气,温柔地模糊了窗外的雨幕。他放下钢笔,指尖轻抚过扶贫报告上“村村通”的字样。我小声问:“幸福是什么?”他皱眉道:“幸福是老人握着我的手说“路平了”时的颤音,是贫困户签下就业协议时舒展的眉头,是山货通过电商走出大山的叮咚声响。”泛黄公文页上,那些被反复修改的条款,终究化作梯田里新修的机耕道,化作孩子们书包里崭新的课本与憧憬。
邻居家的孩子举着风筝从巷口跑过,沾着草屑的脸蛋像颗鲜活的小太阳。我笑着问他:“幸福是什么?”他晃着脑袋天真地作答:“幸福是妈妈端来的热乎饭菜,是爸爸举我摘星星的宽厚肩膀,是春天里漫山遍野的野花。”他清脆的笑声,惊醒了屋檐下打盹的野猫,追逐的脚步轻轻地暖着巷子里关于生活的柔软梦想。
黄昏的炊烟在村头缓缓升起,邻家大伯蹲在家门前吸烟。他吐了口烟圈,烟圈在暮色里慢慢散开。我走上前问:“幸福是什么?”他似对暮色低语:“幸福是爱人饭桌上的细碎唠叨,是田埂上我曾见过的、深浅不一的踏实脚印,是灶膛里飘散的烟火气息。”那些如梯田般蜿蜒的皱纹,藏着比金矿更珍贵的人生况味,默默记载着平凡的伟大。
夜里的电影院里光影流转,我和姐姐揣着糖果去看《泰坦尼克号》。当银幕上沉船的汽笛声划破夜空,我忽然紧紧攥着姐姐的手,低声问:“幸福是什么?”她激动道:“幸福是刻骨铭心的爱情,是沉船前,那些紧紧相拥的身影。”散场后,我们走出影院,咬着玫瑰糖走在昏黄的路灯下。她突然抬头:“我们也要像他们一样,勇敢去爱身边的人,在时光长河里传递爱的火种。”原来,幸福从不在远方,它是藏在时光褶皱里的寻常瞬间,鼓舞着我们去追寻每一段感人的岁月,而泪光中闪烁的,正是最真切的幸福,在时光里沉淀为代代相传的温暖底色。
关于“幸福是什么”,是母亲掌心的温度,在寒夜里焐热归途,仿佛冬日里唯一的火种;是永不熄灭的灯火,将等待熬成的糖浆,甜了每一个迟归的夜晚;是银针在布面游走时,皱纹里漾开月光的涟漪,每一道褶皱都藏着岁月的诗行;是门轴轻微的吱呀声,像老式钟摆,把时光敲成绵长的回响,在寂静中荡开温柔的涟漪。我追问的声音,早被她缝进布面、熬进粥里,更是阳光装订的每一页时光。原来,它早已在母亲掌纹里,长成永不凋谢的春天,在柴米油盐的陶罐中,酿成野花的芬芳,让平凡的日子,有了诗意的回甘。家乡梅雨季的晨光里,陶罐外壁的水珠还在轻轻滚动。她曾说,日子要像腌菜,越熬越有滋味。从前只闻到罐里的咸香,如今才懂,那些水珠,哪里是潮气凝成的露——是时光窖藏爱的时候,没忍住溢出的甜。原来,幸福从不是轰轰烈烈的答案,就是这罐里的咸、掌心的暖,是她把岁岁年年熬成的诗,留给我一生品不完的回甘。往后无论走多远,想起这罐、这人、这日子,想起慢慢流走的时光与梅雨季晨光,还有她缝补的衣角,熬粥的热气,低头擦陶罐的模样,指尖还沾着亮晶晶的晨露,心里常飘着一丝温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