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蛋

这是一个以前的故事：几个孩孑很调皮:想自己想的事，干自己想干的事，至于其他，他们不作考虑。

二秋今天很高兴，跟着哥哥和芦衣去太湖边芦苇荡掏鸟蛋。他十岁了，以前从未出过太湖。哥哥到太湖常来常往，告诉他太湖很大，波浪很凶，有点吓人。他不信：既然太湖吓人，你只大三岁，为什么不怕呢?

太湖确实很大，比哥哥讲的还大，望不到头，那掀起的浪花声音使得他心惊肉跳。二秋发现了一个新现象：太湖边的芦苇荡里静得很，以致生活在里面的苇莺鸟的叫声格外响亮，给他们掏鸟蛋指明了方向。

小船停在湖湾里，三人进芦苇荡前就讲好，自己掏的鸟蛋归自己。至于寻找范围，芦衣很大度，要兄弟俩拣。大秋倒无所谓：掏多掏少碰运气。二秋不这样认为，他觉得鸟声多，叫得响的地方必定鸟多。鸟多就蛋多，他选择了北面。

芦衣暗笑，人小就是懂得浅，鸟会飞的，叫声多的地方不一定多，就像人会走的，活动地点在野外、在镇集市上，作为住宿的村里有时则安静得多。二秋不懂，比自己小一岁的大秋不懂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芦苇荡里静得有股阴森的气氛，鸟叫冲淡了那气氛。二秋想有哥哥在，否则会吓得逃回去。大秋告诉弟弟走路不能光看头上，还应留意脚下；秋天芦苇割去，留下尖刺的桩，经过风吹雨打的侵蚀，芦桩不会构成对人的威胁，而藏在杂草里的灌木对脚伤害很大。

他们看到不远处有一个苇莺窝。二秋很高兴，紧走两步，鸟窝有大人手掌那么大，由蒿草黄叶和其他杂草组成，紧裹在三根芦苇上，固定性很好，任风怎吹，它的摆动性不大。二秋拉下一根芦苇一看，立即泄了气，懊悔地说：“一个蛋也没有。”

大秋来到窝前，看了一下说：“这窝的蛋已孵出鸟，飞走了。”他小心把三根芦苇折断，把鸟窝取了下来.

“你要鸟窝干什么?”二秋不解。

“等会把掏到的蛋放在里面。”

二秋不以为然，说别的蛋可放别的窝。大秋告诉搭个窝不容易， 没有十天八天搭不成。

他们又走了十来步，看见一个鸟窝，二秋忙走上前，轻轻扳下一芦苇，伸头一探，马上露出笑容，“里面有三个蛋。”

苇莺蛋有大人食指那么大，青白色，蛋壳布满褐色斑点，静静躺在元宝状的窝里。二秋要取出来，大秋忙说：“慢。”他兰花了两个指头，示范性地说：“壳很薄，用力重容易捏破。”他一个一个小心地拿起放到刚才的鸟窝里，之后叫二秋把头上的蓝色解放帽子摘下来，把鸟窝连蛋放到帽子里。

二秋很高兴，准备和哥哥并排寻去。大秋告诉弟弟两人分开一点，间隔十来米，平行寻找，这样搜索范围大一点，多掏一点蛋。正在这时一只苇莺鸟在他们上空急飞，并发出“吉！吉！吉。”的乱叫。大秋吼了一声，那鸟飞高一点，飞远一点，还是乱飞急叫

。

“怪可怜的。”二秋说。

“不要说无用的话。”大秋立即打断弟弟的话，“你可怜它，蛋就放回窝，那出来干啥?”

大秋告诉弟弟快走，他们掏得少，芦衣就会掏得多。

芦衣掏蛋没有大秋想的那样火急火燎。他走得很慢、很稳健，也很自信；经验比兄弟俩足。以前也掏过鸟蛋，不比别人少，都是和小子们一块出来的，其中包括大秋。

芦衣认为掏鸟蛋不是全部目的，出来玩也是目的之一。太湖他玩过，新鲜感没有了，倒是芦苇丛中的动植物随着节季变化而变化，引起他的兴趣。

芦苇荡内侧浮墩潭边的稀芦苇、菖蒲、野荸荠、野茨菇、爱爱芹(野芹)、荷花荷叶、莼菜都在日新月异的变化，有的还是他喜爱的吃食。除此以外，有时候还可听到除苇莺之外其他鸟的叫声：青鸟，格登鸟，高鸡，……他都喜欢的，有时候他学它们叫声，不知它们听懂没听懂，来一次对话，高兴时搞一次恶作剧。

他走了一段路，看见一个苇莺窝，从褐色判断那窝已搭了好久了，估计窝里有四个蛋，而有的蛋已经孵出小鸟了。他走到鸟窝处扳下一芦苇一看，果然如此：里面四个蛋，其中一个蛋破了壳，一个鸟头探出来东晃西晃。他把一只手探进去，拿出一个蛋摇了摇，放在耳边听了听，放回窝里。又取出另一个按刚才方法做了一遍。……另三个孵蛋都出小鸟了，心中不免有些失望。正当他要走开时，一只苇莺鸟飞了过来，看见芦衣在动它的窝，不由在芦衣头上空急飞乱叫。芦衣朝鸟一望，看到苇莺猴急的样子，一个恶作剧的想法冒了出来；他拿起探出鸟头的蛋，走了两步，回头瞄那鸟一眼。那鸟飞得更低，叫得更惨。芦衣故意急走两步，大吼一声。那鸟吓得飞往高处，躲在不远处的芦叶上凄惨地叫着。“和你开开玩笑。”芦衣笑了，退回几步把那鸟蛋放回窝里，往前走了。

芦衣不往南去，往纵深而走，还有十几米，那里芦苇稀了，就到浮墩潭了。

两个多小时后，三人带着战利品回船。芦衣掏到二十个鸟蛋，挖了十来斤爱爱芹(野芹，可吃)。大秋掏到十五个鸟蛋，拔了五六斤爱爱芹，摘了三朵荷花，两只莲蓬。二秋掏到八个蛋，一只莲蓬，还捉到一只小苇莺。他很满意，第一次出湖寻野食，收获不少，尤其对能捉到小

苇莺更开心；他们两个大的人都没抓到，难道不是他本事大？这只苇莺可抵四个蛋，正当他洋洋得意时，大秋开了口，“你养不活它的，在你手里最多活三五天。”

“怎么养不活，我给它粥饭吃。 ”二秋马上反驳。

“他不喜欢吃粥饭，要吃虫子。”

“我拍蚊子给它吃、蚊子也是虫子。”

“瞎讲，它要吃芦苇荡里的虫子。”

芦衣也劝了几句，二秋不听.也就算了。

他们离开湖湾，摇船回家，太湖里的风比以往大，而且大得多，波浪比以往高。船在逆风波浪里前进，只有芦衣和大秋才有这等力气。二秋只能在船里看两人用力。芦衣毕竟多吃一年的饭，力气长了不少，虽也用力，却能从容对付波浪。大秋不同了，全身力气扑上去还很吃力，两班船下来，累得前气不接后气，当中差点断气，除身体力气掏空外，喉咙里像着了火，难受得很。

船进入河道后，二秋赶紧接橹摇船。芦衣悠哉悠哉欣赏着自己鸟蛋，并很有耐心地重新数起来。他那奇特的数法很像有意数给兄弟俩听的。大秋知道芦衣用意，不当回事，而喉咙里的干渴倒是头等大事。他拿起一只白色瓷器大碗，在河里掏了一碗水，送到嘴里就咽了下去，没一会，一碗水全到了肚里。他抹了抹嘴，感到火灭了大半，还未全灭。芦衣在数鸟蛋的同时瞥了大秋一眼、觉得好笑，他鸟蛋不数了，蛮有兴趣看着大秋说：“还想吃吗?”

“还好吃半碗。”

芦衣眨眨眼，一个恶作剧念头蹦出来。带着捉摸不透的表情说：“你若再吃一碗水，我给你一个鸟蛋。”

“真的！”大秋来了劲，他想多吃半碗水有何难。

“真的。骗你是小狗。”

大秋吃了一碗水，芦衣爽快地把蛋放在芦衣手里，带着笑问：“我算不算数?”

“算数，我知道你是说一是一的人。”

“你再吃半碗水……”芦衣把话停了下来，狡黠地望了大秋一眼，“我说你能再吃半碗水，给你一个蛋。”

半碗水一个蛋，大秋想便宜多了，便掏了大半碗水，叫芦衣看，“我还多一点水呢。”

“你倒掉一点，我说半碗就半碗，不要大半碗，赌要赌得硬气，否则你吃亏了。”

大秋倒掉一点，看芦衣点点头，就咕嘟咕嘟吃了起来。这半碗水咽得很慢，水到喉咙想退出来，都被他硬挡了回去。他一只手扶了扶肚子，想叫水快点下去，两只眼睛一白一白翻着，比刚才两倍多的时间才把水吃完，身体不由坐在船板上喘着粗气，那气喘得急。芦衣倒有点吓了，看大秋上气不接下气，不要当中横里断气，赶快把一个鸟蛋放到大秋手里。那鸟蛋好像有点仙气，大秋一接触那蛋，气不喘了、脸色活络了、眼睛变得有神了。大秋暗中盘算；芦衣二十减二剩十八个鸟蛋了。他十五加二，十七个鸟蛋了。如果再能弄到芦衣一鸟蛋，自己变十八，芦衣变十七，那岂不多了。

“我再吃小半碗水，你敢再给我一蛋?”

芦衣的确有点不敢，一个鸟蛋是小事，再吃下去这家伙一口气回不过来那就糟了，弄不好吃官司，那日子难受了。他摇摇头。

“我知道你不敢，胆小鬼。”

芦衣不乐意了。他不能被大秋看轻，传出去别人知道了还不笑话，何况他知道大秋口风不严。

“好。不过吃死人我不抵命的。”

“不抵命。”大秋想小半碗水算啥，就小半碗；毒药也死不了人。“我命大，不会死人的。”大秋见芦衣答应了，掏了小半碗水，正要吃。二秋急了，扔掉了撸，抢步来到船舱，一把夺了碗，水往河里一倒：“真要死人的，一个蛋，我给你。”

“你给我还不一样，汤罐的水打到铁锅里。”

正在这时，放在竹篮里的小苇莺突然叫了一声。二秋看了看鸟，大秋就说：“人不会死的，那只鸟过了几天肯定会死的。”芦衣也同意大秋的看法。二秋看了看鸟，望了望大秋说：“你只要不吃水，我就放掉鸟。”

大秋说好，芦衣也赞成。二秋又想了一会，才依依不舍把鸟放了。

小苇莺在三人上空飞了一圈，叫了两声，便消失在远方。

二秋眼睛盯着小鸟，直至消失，过了一会突然说：“鸟没有了！”说完流出了眼泪。

大秋忙拿了两个鸟蛋给二秋，芦衣也拿了两个鸟蛋给二秋。

二秋破涕笑了。

五十多年过去了，小子们少年变成了老年。现在人们的护鳥意识強了，出现了太湖里野鸭群飞，芦荡中鳥声响亮的景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