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复圣公园有个人工湖,挖湖的泥土正好在湖畔西侧堆了座假山。说是假山其实也是小岛只留一座桥与公园的步道相通,这倒给他更添了几分神秘。假山不大却极精巧,有竹,有梅,有松,有桃李,有回环的盘道和层层的台阶,山顶更是建了一座慧明楼——它几乎就是复圣公园乃至整座县城的的地标名片,就像广州小蛮腰与上海的东方明珠。
登慧明楼凭栏远望自是美景。开窗临风,极目远眺,即使不像曹孟德那样“横槊赋诗”却也会油然生出“把酒临风”的喜悦与畅快。
从慧明楼沿小山东侧盘道石阶就到了码头。
码头极小,小到只够停靠两艘游轮。游轮一大一小像极了紧紧依偎的母与子。游轮外形颇古风让人很自然想起盛唐繁华与大宋风情……
游轮很安逸,除了节假日满载游人在湖面缓缓划出细碎的水波平日都静静地靠在码头。有太阳时便晒晒太阳,风来了就吹吹风,下雨时便享受雨,游人欣赏它的时候便也欣赏欣赏游人。
慧明楼免费向市民开放。我虽然没登过几次但它却以不同的姿态站在我的相片里——拍复圣公园肯定不能少了慧明楼,就好像外国人拍中国不能少了泰山、长城不能少了天安门和故宫。
码头有方小小的亲水平台,靠水的三边都有围栏,唯一敞开的那边正对假山的台阶,沿台阶一路向上就到了慧明楼入口。平台摆放着两张式样朴拙的长木桌和宽木凳,时间已让长桌和条凳油漆脱落,木板之间也都裂开宽宽窄窄的缝隙。但我丝毫不认为它丑,反倒隐约觉出几分时间的沧桑厚重……
我时常到这里散步。凝望,发呆,遐想。书读累了抬头看看天,仰头久了便低头读读字。时间似乎忘记了行走,白云好像也并不在乎天上还是湖底,烟火世界似乎遗忘了这里,再勤奋的人也会心甘情愿被慵懒俘获。也许这种发呆与阅读都是虚掷时光,但我喜欢这样挥霍属于自己的财富。
梭罗说湖是大地的眼睛,我信。我更相信湖自己也有眼睛,它的眸子告诉了我一些东西却又把另外一些隐藏。它当然也有耳朵,也有心。坐在湖边,坐在码头上,我与湖一样悠闲。我和它一起听风,看鸟看花与树,倾听对方内心最深处的声音……
湖对岸也有一座假山,山上植满树木。此时此刻映入眼帘是大团的鹅黄、大团的青绿和苍灰:那是嫩叶与芽尖的颜色是枝条与树干的颜色。各种花则在这浑杂交融的背景上绽出娇黄绽出粉绯绽出火红——上帝打翻了颜料盒,春天则像淘气的孩子拿着颜料任意涂染……
假山之外便是天际线。小城的天际线特别清纯,瓦蓝的天空被银灰色的、乳黄色的、浅白色的楼房勾勒得线条温柔却又棱角锋芒。
湖面安静却又活泼。青灰色的芦苇从泥里钻出来了,一丛丛,高高低低。有的刚钻出水面还只直直的一个刺,有的则已扎煞出两三片绿叶。睡莲也睡醒了在水面漂成大大小小的圆。这深褐的团团莲叶与刺出水面的青绿苇尖令我莫名欢快甚至激动。我喜欢看它们铺展看它们笔直地向上钻、刺、挺的模样。那模样让我想到蓬勃,蓬勃得心里春水荡漾热火朝天。
游轮旁边还有一只“沉船”。那是半沉水底的窄窄的小木船,水完全淹没了船舱,只剩小小的船尖露出水面,拴在码头的缆绳长满青苔。
沉船并不显得破败或枯索反倒生出几分野趣与古雅。至于是“野渡无人舟自横”还是“沉舟侧畔千帆过”,谁知道呢?
一群淡灰的鱼苗游过来了,游进小船的舱里。它们也就火柴头那么大,雁阵一般游来游去,从青苔丛里,从苇尖尖里,从没在水底的船舱横板上。偶尔会有背青头黑的小虾打个小小的水花,远处传来“啪”的声响,不用抬头就知道是那脊黑腹白的参条不甘寂寞。这声响会让人想到老杜“沙头宿鹭联拳静,船尾跳鱼拨剌鸣”吧?可老杜写的是半夜三更,眼前却是清晨。
黑色的水鸭子从水底下钻出来,划几脚水,“呷呷”几声,突然就掠着水皮飞出老远,水面留下一串细小的圈圈。苇从与莲叶中间漂满了红色的花瓣,我怀疑这桃花屑不只染了湖水还染了我的心,湖会不会醉我不知道,因为我醉得不成样子……
一来到水旁整颗心马上就变得平静柔软,好像肉体一下子卸掉紧箍表层的坚硬甲壳又像突然从某个密闭的黑罐子里逃离。湖水好像有一种神秘的力量——那细碎的波浪、层层的涟漪既让我欢喜却又生出莫名的惆怅。这份欢喜和惆怅属于人生,但不属于琐碎的生活。
我很满足能和湖水一起看鸟掠过水面窜向高空或栖到枝头。也许人们会鄙夷鸟儿有啥看头他们更关心鸟儿变成盘里的午餐。但我很惬意坐在长条凳上看它们想往哪飞就哪飞,我听到湖的心跳鸟儿的心跳。
远处小广场有花花绿绿的风筝,风筝下面肯定有拉线的儿童,儿童旁边一定跟着他们的父母或者爷爷奶奶。我听不到他们欢笑但风筝告诉了我。
两个小姑娘在慧明楼的照壁前嬉笑着变换角度和姿态拍照。照壁的文字、阶旁的竹与桃花、慧明楼、游船和码头都是她们美好的陪衬。
桃花未开,很好;开过了留一地碎屑,也很好。
就如平台上那两张脱了漆的早已开裂的长方桌和条凳,脱漆很好,开裂也很好。
世界很热闹,也很孤独。
码头很孤独,也很热闹。
夏
夏是伴着香味降临宁阳小城的,它很可能嗅着楝子花的香气一路小跑而来。
杏岗路尤其是四中与职专校门段两旁有高大繁茂的楝子树,当簇簇丁香般的小朵绽开,深深浅浅的紫色花盏捧出满杯醇厚的酒酱,人们便知夏天来了。
顶着紫色花团在花砖铺地的林荫道行走,满眼浓浓绿,满鼻郁郁香,迎面爽爽风,我想此时内心迸出的每一句感慨都能吟哦成唯美的诗行。
这样的街道估计不出产莽汉子急性子,即使豹头环眼的张飞哥恐怕也会无端生出林妹妹几分柔肠。
柔枝几可垂地挽你胳膊,绿草茵茵绊你脚步,馥郁的香气笼成紫纱似的梦……
夏日“叫早”的使者属于布谷鸟。阳光还没醒呢,殷勤的布谷鸟早已梳洗完毕,“咕咕,咕咕咕咕,——”的啼鸣如《诗经》重章叠句穿越几千年时光。
随便站在小山亭子里远望,油绿的树林宛如墨绿的湖泊。大自然的绿色也分层级,春天是鹅黄和青翠,翠得鲜嫩却也显出几分浅薄。夏日则完全成了另一种模样,浅翠与娇嫩日渐丰腴几乎饱满成浓绿、墨绿甚至透着测不透的黑。我想花草大概也有荷尔蒙,在它作用下所有绿叶都洋溢出脂膏丰腴的饱胀透出油蜡软玉的质感——我知道这绿色的皮肤无法阻挡生命的激情就像岩石抑不住地下奔突的熔浆!
小城的夏日属于蔷薇属于玫瑰更属于石榴花。“五月榴花艳如火”,那是情侣的伞是少女的裙是小城夏日盛情的吆喝。公园、庭院、路旁,三株两株的石榴树以苍龙盘虬的造型支撑繁茂的枝与叶,而盛开的榴花则用挤挤捱捱燃烧的小朵诉说欢乐——这该是何等的蓬勃与激越呀。就在它们的宣泄里,我懂得了欢乐属于孕育属于成长属于绽放当然也属于收获。
我尤其喜爱宁阳大道东端复圣公园附近的林荫路。夏日的道旁树愈发显得高而直,树冠就像温柔的老祖母滤去烈日所有的毒辣与暴烈只留斑驳的光斑作点缀。
这样的林荫自然成了老人的乐园,有人散步有人玩太极,有人架鸟溜宠有人含饴弄孙,更多的是小方桌、小马扎围成牌局麻将局,也有人自得其乐把身子扯在躺椅上听着评书哼小曲,广场舞整齐划一白衣飘飘彩扇翻飞。
登慧明楼可临窗远眺,文艺汇后面的假山则曲径通幽。走在盘曲的山道上四处闻语响。这响是深树中的鸟儿发出的,是散步的游人发出的,是风与枝叶发出的,是阳光、清风、花草、湖水摩挲灵魂发出的……
城西洸河湿地与复圣公园、金阳广场相比更开阔也更恬淡和静谧。洸河是湿地的魂,丛生的芦苇与蒲草、水面上嬉戏的鹭鸟鹳鹤水鸭子、田田的荷叶中亭亭莲花红红白白。
行在水边时而惊起苇丛里的小鸟扑扇翅膀飞起又落下,野鸭子淘气地贴着水面掠起一串省略号又钻入水底,小径两旁的竹栅栏能限制行人却无法阻挡月季、蔷薇的笑脸当然更无法阻挡玫瑰的郁郁香气。
听蝉是夏日特有的福利。随便找一个石凳坐下半闭眼睛“偷得浮生半日闲”,蝉声便远远近近钻入耳鼓钻入肺腑甚至钻进你行走着的梦。就在这此起彼伏的蝉声里你恍忽穿越《诗经》《楚辞》唐诗宋词,甚至会不由迷失古今、外物与自己。
这不由让我想起清人蕴秀那句“听罢蝉声风曳去,绿波深处夕阳残”——我不知道诗人内心是否落寞,但我能深切感受到一种闲淡与安逸,也许这份安逸只属于小城,就好比繁华与忙碌更多属于都市。
夏日的烟火当然离不开烧烤与啤酒。公园、广场都有特设的啤酒烧烤园,尝鲜节、啤酒节、龙虾宴各种噱头极尽诱惑,马路两旁的小摊人气格外旺。小方桌、马扎子,一天忙碌后三四好友一招呼便凑在一起,一边是麦黄色的啤酒泛起雪白沫,签子上肉串“滋滋啦啦”滴着金色油膏;一边是掼蛋开局连对钢板同花顺。喝到兴头可能还会有几个家伙划拳行令放浪形骸。夜风轻吹不带日头丝毫戾气,各色灯光彩带勾勒精美轮廓和造型。这些光彩与天上的星月、水里的停船、桥边的树影以及花影树丛里的卿卿我我融成小城夏日的梦幻。
秋
“斑斓”这个词似乎独属于秋天。
这当然不独适用于宁阳城也适用于全国绝大多数地方:冬天对北国人来说主宰天地的似乎只有黑白两色确实萧索,春生夏长固然太多蓬勃但于色彩而言又总失之于单调——万事万物太过整齐未必好哪怕是热情和蓬勃。
我甚至怀疑老天爷有间专管色彩的小黑屋把各种颜色囚禁起来,只等秋风的口信一到便把所有色彩释放出来任凭这些被拘囚太久的家伙醉酒似狂欢,橫冲直撞,招摇过市,胡作非为……
真正点燃小县城秋意的首先是欣街华联门前那段路的栾树。
印象中栾树引进县城并没有多长时间,可它一下子就惊艳了整个秋天:开花的时侯大约是夏末,串串细碎的花朵有些像槐米模样但持续时间似乎比槐米更长,绿叶掩不住的灿黄给这段路增添了某种朦胧的诗意,这种诗意只在内心里浸润着甜蜜着却又让你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语表达,只朦胧觉得好像被一种美好、温馨和幸福所包围;可当它团团树头突然窜出簇簇粉红的三棱形灯笼,那盏盏亮黄的、浅白的、粉红的、橘红的小灯笼一下子点亮了小县城的秋天!
难怪史铁生说栾树就是一场盛大的秋天,似乎没有栾树秋天就没有底气说绚烂。
簇簇、团团、串串,那挤在枝头的灯笼有的微红,有的乳白,有的金黄,有的则带着赭褐如同铁锈颜色,更多的是粉和橘红……这些颜色与树叶的绿和黄碰撞杂糅在一起调配成妙不可言的梦,一个美死诗人气死天才画家的梦。
搅醉小城秋兴的还有银杏树。
小城好几条街道两旁都栽了银杏树,复圣公园和洸河湿地公园里也点缀着栽着不少。四中和我们学校的校园里都有一个规模不大的银杏树林子。我有时便利用课间走进林子,立在银杏树旁抬头望瓦蓝天宇下金黄的树冠,望秋风里徐徐跌落的片片黄叶舞成金色的蝴蝶,看这群群的蝶儿伏在红色的细长条地砖上,似乎密谋集体的狂欢。
那些蝶儿让我恍惚。它们俨然是万千个庄周醉酒后蹒跚、起舞或飞翔。
万千的黄叶,万千的蝴蝶,万千的庄周,在瑟瑟秋风里吟哦,舞蹈,放浪形骸。就在它们旁边,立着一个目瞪口呆意醉神迷的中年人。
我看到了庄周,我看到了蝴蝶,我看到秋日的阳光随落叶舞姿翩跹。我看到梦想一次次放飞又一次次回归大地。
站在复圣公园的假山顶,望着山腰以及湖边那片片斑斓的树林和苇丛,望着红的、黄的、绿的叶驳杂成一片,看到湖里这种种形状与色彩的倒影,感叹着儿时羡慕的风景画也美不成今天的样子。
乌桕应该是南方的植物吧,我第一次知道它还是在中学语文课本鲁迅的《社戏》。在一中西边的河堤上,十多棵乌桕树与其他树杂生排列在小路两旁,那小片小片的叶子呈现的色彩令我沉迷,而在红的黄的绿的叶子中间更有粒粒串串珍珠般的乌桕籽闪闪发亮晃着行人的眼,第一次时我以为是洁白的花,到了近处捏在手里才知道那圆润润的洁白竟然不是花而是饱满的籽粒!
秋天的蒲草没什么看头,但束束芦花却诱惑着人的眼睛与脚步:长的、短的、饱满的、细瘦的,灰的,白的像狐狸的长尾巴勾引着、教唆着、怂恿着内心痒痒的温存。于是便总想念一句两句诗,似乎不这样就对不起它们的这份热情;女人们则更热烈,她们把自己的倩影与这些芦花挤在一起,红色的长裙配着白色的纱巾,头顶是蓝天,身后是绿水,旁边是丛丛的芦花,每一个都成了少女。
小路上清洁工人在清理槐叶的落蕊,那竹扫帚窸窸窣窣的声音让我想到郁达夫笔下的秋天,但另一幅更清晰的画面霸占了我全部脑海——
我突然想到小时候与伙伴们一起串杨树叶的情景,每人手里一根长铁条牵着的细麻线,我们把杨树叶串成长长的一串,哗啦哗啦在我们身后,在故乡腾起烟尘的胡同里,像我们欢笑声拖着的长长的尾巴……
冬
冬更像深沉的智者。冷峻,深刻,犀利,毫不遮掩直指本质。
冬不是萧杀与死寂,它更习惯沉默,风、雪、冰以及光秃枝桠间的黑色鸟巢是它的语言。简洁是它信奉的最美哲学。
有人说冬天太单调“无雪一身灰,雪后满眼白”,其实单调何尝不是一种力量?生命向来不缺虚饰和喧嚣,在浮华的世界剥落层层包装裸露骨子里的空旷与苍茫本身就是一种气度、坦荡和高贵。
领略冬趣当然必须去旷野。走在冬天的土地上回声比任何时候都更清脆响亮,这金属与玉石的回声来源于鞋跟与大地,更源于灵魂深刻的共鸣。
山苍,土黄,水瘦。老梧桐叶早已落尽,褐色枝桠蓬蓬团团蝌蚪似的梧桐籽,榆树、杨树、槐树也都裸着各种颜色的枝干,亮黄,浅灰,苍黑。这些枝干盘曲横斜,在稀疏残叶的衬托下凸显金属的刚劲如剑如刺。
高天寥廓偶有鸟划过。
天高地迥,远山近树,田塍旁立人几粒。
电光石火,白驹过隙,沧海一粟。冬天什么也没说,每一字却又分明雷霆万钧。
风是寒冬急先锋。如果把严寒比作幽灵,风便是幽灵的翅膀、爪子和牙齿。
冬天的风是威严的,威严得像暴虐的君王让所有人不敢放肆。它的锋芒不是用眼睛来捕捉,它似乎直接忽略了皮肤而刺向骨头和关节。人们常用寒光来形容刀剑的锋利。而风不是,它是先让你领教了锋利才想到寒光这个词儿。
席卷一切,横扫一切。
它是蛮横的、冷酷的、霸道的独裁者容不得任何异见。但它并非无所不能,枝梢依然有残叶风中瑟瑟,与其说挣扎倒不如说更像斗士激昂地张着战旗。
枯干的枝条被它折断噼啪作响;房檐下、栏杆上、枝条上挂了几天的冰溜溜像发育了千万年的石笋闪烁斑斓,有些最终架不住它轮番摧残断成碎屑,落在地上砸得檐下石头“砰砰”作响;屋后那丛被雪压弯了腰的竹子突然掀翻了枝叶间的厚厚积雪,一枚枚竹叶如小小的剑在阳光下闪着青芒。
听风最妙的时间当然是夜晚。家人该睡的都已入睡,天地似乎此时完全属于自己。泡一杯清茶,坐在窗前的书桌前读书写字或者什么也不做,只静静地两臂交叉成十字慵懒地深埋在藤椅里发呆。
它来了!先是低低的,轻轻的,“咝——咝咝”拂过草尖,也许草尖多情地挽留风儿的裙裾,风儿脚步轻盈软言细语,俨然是钟情绅士谦谦君子;而后压抑中带几分粗犷,“呜——呜呜”冲进树林扫过枝梢,似乎受到了某种冷落或者压抑而努力控制却掩不住几分火气;终于汹涌澎湃甚至歇斯底里,“呼——呼呼”席卷天地横扫万物,露出不可一世的暴君面目,惊吓得玻璃窗都瑟瑟发抖甚至连灯光都跟着摇摆……
夜半醒来,那长啸的风声有时很柔和尖尖细细,似婴儿惊闹不肯睡觉的啼哭,似母亲抚摸着孩子脸蛋时温柔的数说;有时惊天动地如两军擂响的战鼓,如平地炸响的声声惊雷,惊涛拍岸巨浪滔天,山崩海啸排山倒海。温柔时宛若江南少女切切私语,狂放处俨然北方汉子雷霆万钧。
最妙的当然是下雪呀,雪是冬天的精灵。对北方人来说没雪的冬天简直就像男人聚餐不喝酒一样无趣!大雪落过,或高或矮或新或旧的房屋、或平或尖的房顶都无一例外戴上白色的冠冕,或红或青或灰的砖墙土墙石墙或薄或厚地挂着雪的粉屑。于是那色彩就有些驳杂,而这份驳杂参差反倒增添了几分意会在胸却又无以言传的禅意。
远远近近的乡村屋顶袅娜缕缕炊烟,青青白白或浓或淡在空中浮动,升腾,弥散,笼住了整个村庄,混着淡淡的草木灰的香气……它们在洁白的背景下,与那灰的红的青的墙,与那高的矮的屋,与那黧黑、苍黄、青白驳杂的树及柴草垛一起涂抹成文人水墨图。
最宜赏雪的去处是金阳公园湖心岛。岛极小,一座高拱石桥颇具南方水乡风情,桥旁垂柳挂雪迎风簌簌有声,雪霰碎玉飞扬最终跌落湖水里,水里的苇与蒲倒伏又被积雪覆盖,凌乱里生出别样风情。
立于拱背倚栏而望,巨大的四方体雕塑朝上的部分白雪覆顶而大部分依然裸露红色肌体,红与白就在棱角处分界格外耀眼;北面假山的蔷薇与杂树黑黑白白,湖边小路上顽童在雪地里追逐嬉戏,高高低低的楼房与疏疏密密的树木皆静默,似与鸟儿一起享受静谧时光。
站着,走着,坐着。
“一痕、一点、一芥、三四粒……”说者话音未落便被兜住:“唯缺一个‘炉正沸’。”
笑,相视大笑,松枝积雪簌簌飘飞。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对酒鬼来说喝酒从来不需要理由。兴头来了,把酒临风、顾影邀月、拥炉对雪都是雅致。
洸河湿地许家桥和大汶河上那座连接岱岳区与宁阳的明代石桥一样古老。许家桥两侧栏杆石柱头上雕刻精美的石狮子,具体有多少石狮子我没数过,但从它们的包浆推测一定有不少人亲手抚摸。这让我不由想起卢沟桥头的石狮子,想到“卢沟晓月”的美景也想到日本军国主义寻衅侵略的刀光与炮火……
黄昏,夕阳。伫立许家桥凭栏凝望冬河特有味道。南望北望,苇外还是苇,桥外还有桥。河已冰封,冰呈深青色,近岸的冰与水因有空隙而呈浅白。苇与蒲一片枯黄,灰白的芦花穗像狐狸尾巴在风中招摇。弯弯曲曲的冰河、莽苍苍的树木、枯黄的苇蒲、深青夹着亮白的河冰与橘红色的天边斜阳构成的画卷妙手天成。那画卷缈远,苍凉,雄浑却又透出无尽的遥远与沧桑。
冰下水在流。烂泥里的苇根只不过瞌睡。一觉醒来,水瘦山寒又成草长莺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