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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风汉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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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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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之意象

一、叶

秋才是真正高明的美术师。天地不过是它的画布,对它来说,所有的美丽不过是信笔涂鸦。

大小城市钢筋水泥堆积而成的几何图案确实增添了无限繁华却总掩不住机械和呆滞,看上去有点像眼神空洞又麻木的脸 ,让人内心不由生出几分惋惜和失落。但有了几朵闲云、一抹山影的调和,这画面背景的轮廓便生硬中多出几分柔和,连颜色都似乎活泼了许多。那些云朵极悠闲,极随意,庭院中漫步似的,慵懒中透着几分惬意几分恬淡,它有时透着几分淡淡的红霞,有时会给红褐的底子描一圈金边。远山的弧影假如用眉黛来比喻实在太柔弱了,它们更像一群鲸或鲨露着脊梁在汪 洋里嬉戏。远远近近的弧影一律苍青,却又在苍青里糅进去了一些绿一些黄一些红一些灰,显得格外沉稳而内敛。它们守护着云,有点像老父亲宠溺地看着女儿调皮既担心却又骄傲的样子。近处的水、稍远处的林、更远处的山都被笼上了淡淡的烟霭,淡到若有若无,好似娇羞的少女披上一层薄薄的纱。几只飞鸟在薄纱里盘旋,长长短短的啼鸣似乎在提醒归巢……

秋天的颜色是最丰富的,丰富到让我拿捏不准用“缤纷”还是“斑斓”才更贴切。其实哪个词儿都没有办法能完全表现出这种魅力——有些美注定会让文人癫狂,只因为在这种美面前,任何一个字眼都无能为力。和秋天相比,春天太嫩又太浅,冬天好像只剩下一种灰,灰得苍凉而寂寞;夏天倒是极热烈又极饱满,所有的绿色都浓得化不开,油亮亮逼人的眼却又分明给人几分压抑。

就只说秋叶吧。就只说说校园操场边那圈杨树的叶子吧。

走在操场上,还没见几片落叶,即使偶有一两片叶子打着旋儿飘落也是怯生生的,蹑手蹑脚有点像调皮的学生偷偷从课堂里逃出来的模样。大树依然茂密,一色的青,如一汪水又如一团云。再晚一段日子,这青绿中便带出其他颜色,有些淡绿,淡绿中泛黄,然后有些白,有些褐,有些发枯的赭红,可筋脉却还是白亮亮的。这些颜色排列得毫无规律,完全分不出什么高低前后或左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驳杂得既不成线也不打片,没有一丝刻意的样子:完全自由,完全平等,毫无界线阻碍。你绿你的,我黄我的,不见标榜,也没有打压与排斥,这绿、黄、白甚至还杂着些许褐与红自然而生动地融在一起……

当火红与金黄的树叶绚烂了群山,那高高低低的火红与金黄呀,一团团,一片片,简直就是醉酒的油画师打翻了颜料桶,沉醉和癫狂中的胡乱调配和涂抹造就神来之笔。不要说那份登上山巅极目而望的惊艳,即使只走进这绚烂的边缘,穿行在调色盘的沟壑或山脊,你也会不由地沉醉,迷失。手舞足蹈,呆若木鸡……那种疑在仙境又恍若梦中的呆痴不由令你想起两千多年前的庄子“我是谁谁是我?”的困惑,直到此时才真正明白李商隐那句“庄生晓梦迷蝴蝶”并非仅仅是呓语……

至于银杏的叶子铺满花径,那画面不论你是邂逅还是专程探访,不论你是远远地凝视还是靠近甚至贸然闯入,表情瞬间都会凝固成一个模样,茫然失措目瞪口呆:花径突然变成无边的湖泊,阳光下鳞鳞的波光闪着金色,层层叠叠的叶子宛如微风拂过水面荡起耀眼的波纹,又如无数的蝴蝶静静地伏在地上扇着金色的翅膀。当微风吹来的时候,便有些不安分的蝶儿在低空盘旋,而高处栖在枝上的蝶儿得了召唤似的纷至沓来,漫空中便只见金色的翅膀在舞,连阳光似乎都受了感染舞了起来,自由,飘逸,放浪形骸。

此时安静的女孩子会弯下身子挑选自己中意的叶子做书签,她们把叶子举在脸前,迎着阳光看那藏在金色里的脉络;男孩子早欢呼着跑了起来,他们弯下腰满满地捧起一把,高高地扬过头顶洒向空中,紧接着就是好几个男孩子重复同样的动作,最后甚至连那些女孩也加入进来,一边扬着金色的叶子一边追逐,尖叫和欢笑混着叶子弥散在空中。一霎时空中便全是蝴蝶的羽翼、尖叫的羽翼、欢笑的羽翼。

你肯定被这些蝴蝶感染了。你显然忘了父亲、老师或者什么文人的身份,你完全和眼前这些追逐打闹的孩子们一样,完全和空中飞舞着的金色的蝴蝶一样,踏上铺满叶子的花径,似乎专门体验顽童时代争跑着踩水花的快乐,你弯下腰,捧起满把的金黄,向那蓝水晶一样的空中扬上去……

二、雨

“一层秋雨一层凉。”秋天的雨可不只是冷的,有时它连凉都算不上,倒让人从内心里生出几分清新和脆爽。

不要说走在街上立在院子里接受它的抚摸,即使只在窗内看它淅淅沥沥的样子,看着树儿和花草雨中摇曳的姿态,整个人就会莫名的喜悦甚或产生吟诗的冲动。这大概是暑热肆虐的必然反应吧——人在暑热里蒸煮久了当然烦厌,那暑热让空气都充满粘糊糊的酸臭味儿,有了这层雨,不由会生出从粘腻的罩子里挣脱出来的欣喜。

秋雨的性子非常稳,耐心而又温和,几乎没闹过什么脾气。就这样淅沥淅沥的下着,不紧不慢的样子有点像坐门口的老农抽着旱烟袋听故事的悠闲,又好像瘪了嘴的老太太拉着熟人手唠家常的娓娓诉说。

院子里的雨绵长而细密,宛如姑娘纤指缠绞着丝线织纱,那丝线有时白亮亮的,有时却带出几分淡淡的灰,落在伞上、瓦棱上、大草笠上或者裸着秀发的头顶上,体贴而又温柔,没有一丁点儿声音,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伞在路上开满了花,瓦棱缝隙里的三两棵细草挺着腰身,头顶的秀发也有几根依然倔强,和雨叫劲儿似的,细碎的雨珠挂在发梢,晶晶亮亮的,滑下来一个又迅速结成一个,好像有口令一般排好了队候着。

檐下的雨可就粗豪了许多,不光是雨滴大,连线也明显粗壮甚至有时扯成细细的瀑。那雨滴落在窗前的铁皮雨罩上,落在檐下那丛矮矮的美人蕉肥大叶片上,啪哒,啪哒,啪啪哒哒,哒哒哒哒……

这声音有一种特别的韵致,分明是雨打蕉叶,却似乎是叩击心弦,颤颤悠悠中透几分清闲、几分寂寞和几分莫可名状的忧伤或欣喜。

如果说院里的细雨有点像手指触到蛛丝似乎带着几分粘,檐下的雨也许烦厌那种粘濡却又不好意思说,于是就只管用自己的爽脆来表达,落在胳膊上竟然有几分碰撞的力气。

听着这雨,也许你会不由地埋怨自己缺少写诗的才华,总觉得不吟几句诗愧对这份秋雨的缠绵。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如果肺腑里没有李商隐的那种相思,这份孤寂总觉得有些突兀。

“夜山秋雨滴空廊,灯照堂前树叶光。对坐读书终卷后,自披衣被扫僧房”?若真如王建所写的那样,清闲倒真清闲,可总又遗憾少了呼朋引伴的那份热闹和烟火情绪。

至于子兰那句“十点五点残萤,千声万声秋雨”,也许你会迷惘到底是声声雨让你想到点点萤,还是点点萤令你想到声声秋雨甚至寒蛩夜鸣。

都对不上这景,都应不上这难言的心情。

最终让宋人李洪那首“世事悠悠莫问天,一觞且醉酒中贤。阶前落叶无人扫 ,满院芭蕉听雨眠。”终结这无端的乱想吧,虽然最终也没弄清自己读出来的到底是通透是寂寞还是闲适意趣……

这样的雨天适宜干点什么呢?

当然是饮酒了。“小雨淋淋,喝酒半斤。”这不是老话儿么?

当然是宜于饮酒的,对于酒徒来说,又有什么日子不宜饮酒呢?对雪围炉自然不能少了酒,即使雪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空中只不过飘过几朵云也可以写便条邀约“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啊!

可我觉得似乎更宜品茶,宜于静坐独处,当然也适宜三五知己泛舟湖心或漫步江畔,如果是小情侣共撑一把伞,依偎在伞下边走边说笑,更适宜。

试想临窗而坐,泡一壶茶。唇齿间一边品着茶,腹心里滚煮着这样那样的文字,那是一种何等的惬意啊。或者摊开一本书,读累了听一听窗外的雨声,站起来伸个懒腰,信口发个感慨,或者什么也不做,就伫立窗前,默默地立,静静地听,任雨滴洗刷时光。

三、鸟

我懒散地躺在操场旁边的阶梯水泥看台上。手机躺在我身旁醉酒般地吟唱。李宗盛那沧桑而略带沙哑的声音正从吉它的伴奏里传来:越过山丘,虽然已白了头……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

沧桑是锤,沙哑如刀。

我觉得李宗盛不是在唱,那简直是喉咙封不住灵魂的撕扯,坝口太小根本堵不住山洪。“越过山丘,虽然已白了头。喋喋不休,时不我予的哀愁”,这山洪不只是情感,是一步步迈过来的坎坷和荆棘,是心怀梦想却又眼看着一个个梦想相继破碎的人生。

篮球场上正进行全县的教职工比赛,场边围满了加油的观众。汗水在场上飞奔,尖叫在场边舞蹈。旁边的球场也都热闹着,男孩女孩都享受着篮球的狂欢。同样热闹的还有塑胶跑道,有人在跑步,有人三三两两边走边聊。还有人坐在足球场边的人造草坪上像我一样随意地躺着,横横竖竖地躺着:我们平等而自由,欢乐着各自的欢乐。

我歪头。斜阳已经抹过操场西边的树梢,薄薄的阳光完全隐去了锋芒,有些懒,有些力不从心。从容撤退,晚霞前呼后拥。

天空扯开蓝色的幕布,幕上偶尔滑过丝絮一样的闲云。

没有人知道我在等什么。当然他们也不在意我做什么,就像我不在意他们做什么或者如何看我一样。鸟知道就行了,就算鸟也不知道又有什么呢,我依然像现在一样坐着、躺着呆傻傻地等鸟来。

于我而言,这是每天都在盼望的约会。尽管自己也说不清楚相约的到底是云还是鸟,甚至是偶尔吹过的风,是落下又扬起的叶子……

一只,两只,或一群。有鸟飞过。

从头顶,从楼宇间,从这棵树到那棵树,从高远的青天白云下。晚霞燃烧着自己的霓裳,鸟儿的翅膀在燃烧的焰火里翻飞……

它们从哪里来?不知道。也许很远很远,也许就在旁边的树林。到哪里去?同样是不知道,也许它们结伴去同一个地方,也许只是偶然在我的眼睛里相遇然后又各自分飞。

翻飞,盘旋,啼鸣。

它们看到水泥台阶上斜躺着的我了吗?它们知道这个躺着的人在默默等待并凝望它们吗?

谁知道呢,谁又在意这个呢。这原本不重要,甚至不值一提。

它们是在谈论什么吗?也许吧,也许只是寒暄,也许撩拨表白,也许谈论新近又在哪里筑了巢育了一窝子女,也许谈论各自飞过或者将要飞到的地方。

我不能说它们哪一个飞得更高,也无法判断哪一个将飞得更远。甚至我自己也不确定飞得高远与栖在枝头嬉戏相比到底哪个更快乐。我又怎么能胡乱评判,何况这原本就不该由我评判。鸟儿的事应该交给鸟。我只做一个安静的观众和听众。

李宗盛依然在嘶哑,苍白的发如狂风中的草,怀里的吉它也感染了他的神经质,倾诉,宣泄,暴吼:

“越过山丘,虽然已白了头,喋喋不休时不我予的哀愁,还未能如愿见着不朽,就把自己先搞丢……”

没想到打败李宗盛的竟然是小小的蚊蚋。它落在我的近视镜片上竟然把沉迷中的我吓得猛一激灵,一瞬间镜片上的蚊蚋大过鲲鹏。

最适宜看飞鸟的姿势是躺着,完全放松也放空地躺着。不用担心损害课堂上的形象,也不用顾虑自己父亲或者儿子的身份,躺着的只有一个你。只是一个你。

最适宜看飞鸟的季节是秋。天好像从来没有那么高,云那么淡那么悠闲,树虽依然有叶却不再是浓浓的一团而是疏朗得露出苍黑色的枝桠,透过黑色的枝桠黄色的叶能看到瓦蓝瓦蓝的天。

有时是坐在操场边的阶梯水泥磴上,有时干脆是仰面朝天躺在足球场的人造草坪上,不管是坐或者躺,我的目光都在凝望天空,没有人知道我在搜寻什么,也幸亏没有人知道我在搜寻什么。我只管搜寻。

天空当然少不了鸟儿的热闹。清脆的鸟鸣传入耳鼓,疏朗的枝叶间几只雀儿从这个枝头跳到那个枝头,或者围着树梢盘旋翻飞,那一声又一声的鸣叫到底是挑逗还是引诱,说不清楚。它们只管嬉戏。我只管追逐。追逐被翅膀搅浑了的黄昏,耳边似乎传来遥远的声音,那是牛羊的,鸡鸭的,狗儿猫儿的甚至儿童追逐打闹的欢笑。却未必是故乡。

高空划过一道浅灰色的影儿,笔画极细,只那么一抹,有时却极浓重,或摆长阵,或笼团云。满天空里便全是它们的声音:高的,低的,长的,短的,苍老的,稚嫩的,杂在一起。

孤独的自在孤独,未必寂寞。

热闹的自在热闹,也许快乐。

没有人听懂它们在说什么,没有哪个人会关心鸟儿说些什么。大家都忙着生,忙着死,忙着忙忙着闲,谁会关心一群鸟儿说什么。

我在听。虽然我听不懂却听得很努力。我想问同行的人,但我不敢。我能想象得出他们目光里的狐疑或焦虑——假如我问他们鸟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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