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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风汉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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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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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色·底气

有些记忆像极了印刷年画的木版,不管过去多少岁月,只需那么轻轻一推当年的场景就“刷”地一下就出现在眼前,如此鲜活,鲜活得几乎消失了时间。三十多年前我走出大学的校门扛着铺盖卷儿去百多里外异县上班的情景就是如此。直到现在,每当我在大街或者屏幕里看到肩扛手提行李卷的打工人群踟蹰于异乡的车站就不由地起自己。

那是1993年9月的某一天,我肩上扛着装铺盖的化肥外包装袋——当地俗称鱼鳞袋子,手提一个提系开裂了的黑皮包,辗转四个多小时的汽车来到陌生的县城。鱼鳞袋子里装着大学公寓的被褥和几件衣服,黑提包里躺着几本书和毛巾一类的小东西:这是我的全部家当。

即使三十多年过去了,现在回过头来想当时的情景依然心酸:离开家乡踏上工作的征程,行李袋里除了我上大学时的生活必需品,父母竟然没有给我添一分钱的新东西。

没人知道当我背上行李袋走出村口的刹那内心涌起的酸涩与悲壮。后来我专门写过一首诗,到现在还记得其中两句:把行李扛在肩膀,袋子里装着我的故乡……

妻子(当时还只能称女朋友)蹬着脚踏三轮车来车站接我。她看我一眼,瞥了眼鱼鳞袋子和手提包,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我们把袋子和手提包放在车斗里,我也坐在车斗里。妻子便蹬着三轮,一步一步往十多里之外的单位赶。

在老家我没见过这种三轮车,更别说骑。出了城,我好奇地问妻子三轮车好骑么,我想骑骑试试。妻子说和两轮车差不多,慢点骑应该没问题。于是我们换了手,妻子坐在了后面,我骑。

原本以为能骑得了两轮车骑三轮肯定没问题,因为数学老师告诉我三角形更有稳定性。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三轮车掌起把来比自行车似乎更难控制。我慢慢地骑着,一边骑着一边说笑倒也没什么问题。骑到后来渐渐加快了速度,然后车把失控车子一头窜到公路边的沟子里。我和妻倒没啥事,只是袋子和手提包滚到了沟底,我狼狈地爬起来拣拾提包里散落坡沿上的零碎东西,妻子扶好车子望着我,笑着笑着眼里蒙层水汪汪的东西……

当时大学毕业定向分配,我本来应该回原籍。爹娘虽然觉得上了一阵子大学当个老师没多大出息,但依然希望我能分配到家门口。没想到我谈了个外县的恋爱分配时竟去了外地。他们便老大不高兴念叨着替别人养大了一个儿。离家的时候没有人替我收拾行李。他们在一旁冷眼旁观,嘴里叨叨着什么“没出息”“倒插门女婿”……我把自己上大学时发的公寓被褥狠狠地摁进化肥袋子里,把大学时穿的校服摁进化肥袋子里,把自己喜欢的几本书摁进化肥袋子里,摁得面目狰狞摁得咬牙切齿。

我脾气拧,不满意他们眼光太短观念太旧,甚至连对儿女的要求里也藏着自私的小心思,尤其反感他们“倒插门”“养老女婿”说法,我觉得他们是气头上故意羞辱我。我是去单位上班,当什么“养老女婿”?何况人家两儿三女要什么养老女婿?

但伤心归伤心,我并不怨他们。 这个家庭能让我上完八年中学供我大学毕业就已经非常不易,我能多少理解他们的心思。虽然不认同甚至从内心隐着些许不屑,但我从没和他们争白。也许我太保守骨子里有太深的正统老理儿——不管怎么样,我永远是这个贫穷家庭走出来的儿子,我只能接受,忍受,要做的只能是努力改变自己。当时我就想假如以后我有儿女,我一定不会让自己的孩子重复我内心的这种挣扎,如此而已。

那时我最喜欢路遥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孙少平和孙少安兄弟的影子一直活在我心里,我甚至盼着能像少平那样不靠父母兄弟,完全靠自己一步一步打造自己想要的生活——从这个意义上我承认文学艺术具有改变灵魂的力量,一部好的作品能够引导人走好自己的路,提升自己的生命层次。所以,当我背着鱼鳞袋子赤手空拳上班的时候,虽然内心里窝着几分酸涩、委屈、压抑和不满,但也同时藏着几分豪气:自我奋斗,白手起家,不啃爹娘不啃兄弟,这才是一个男人最自豪的事儿。

原本想着吃学校食堂,可上班之后才发现没有哪个老师吃食堂,大家都是自己做着吃。妻子从家里拿来了最基本的锅碗瓢盆,做饭时才发现竟然没有刀切菜,油在锅里“吱吱剌剌”地响冒着青汽,我们两个人便手掐葱,用小勺子把土豆挖成大大小小的块儿放到锅里。当时倒真没想到什么悲哀,两个人相互取笑着,用一个瓷缸子盛饭菜,两个黑乎乎的脑袋抵在一起吃……几年过去,十几年过去,当妻子回忆当时情景的时候便有了心酸,说着说着便盈了泪,“当初我们过的什么日子……”

上班第一次领工资发了四百多块钱,好像是两个半月的工资。我们非常高兴,兜里揣了这些钱好像一下子变成了富翁。妻子买了辆天津产的“三枪”自行车,又置办了生活必备的家伙什,我仍然先骑着大姐(其实是妻子的大姐)借给我们的28大杠大金鹿——当时我们都当班主任,放了学或者周末便骑着自行车挨个村子里家访,那辆黑色大金鹿最后被我骑得完全不像样子。

往事如风,吹不走的便沉淀在生命的河床上滋育灵魂。

其中有一条最朴素:穷人的孩子吃苦多。

苦的不光是生活,有时被拘限的更是眼界和视野以及为人处世的方式。几十年后回望这一路走来的脚步,我不由地一次次认定这个看似庸俗却又极为朴拙的真理。

没有人能够在你最需要点拨的时候点拨上哪怕一句两句,没有人能够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给提供切实有益的帮助。我们能做的便只能是老老实实地低头弯腰,像儿时秧红薯拉着水桶车爬长坡一样咬着牙坚持。

每一步路都沉重,沉重得砸下泪水与汗水,但是不敢停歇,那看不到尽头的长坡只要你稍微一停就可能再也爬不上去……

我有时就自嘲:“我们是什么代呢?不羡慕,不悲哀。从老一辈的老路里挣出来,追自己的梦,唱自己的歌,风里雨里,泥里土里,拼着老命往前挣。”

挣出来,脱离上一代贫穷狭隘而又封闭保守的日子。和身边的同事们相比人家几乎都有强大的家庭、体面的爹娘可拼。我们不能拼,还得反过来把自己长成他们的面子!

悲哀么?

说不悲哀完全是矫情。“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活到这个年龄还有什么必要小儿女一样矫情虚饰?

心头常常涌起老辛的那首《丑奴儿》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已经“识尽愁滋味”的年龄,有必要“为赋新词”而矫情地写些连自己都觉可笑的虚话么?

我常常对儿子甚至包括自己的学生说:“你没有什么“大腕”“巨款”的爹娘可拼,但你可以拼自己!好鸟不恋窝。只要你想飞,愿往哪飞便往哪飞!如果说有什么期待,我们只希望你在该努力的时候努力,而不是躺在青春时荒废自己……”

相信自己,做好自己,让自己成为最可依赖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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