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晨露还凝在青石板巷,你挎着绣满蝶纹的布包来了,襟前别着朵半开的山茶。这是你第七次叩响三坊一照壁的木门,前六次留下的大理石镇纸,正压着我未完成的扎染——板蓝根染缸里浮着片银杏叶,像去年绕三灵时没唱完的调,沉在浆汁里发了酵。
本主庙的祭司说我的命数刻在石宝山的岩纹上,就像老槐树的疤,每道都藏着风雨夜的故事。可我只看得见染缸里的自己:蓝白扎染布裹着祖传的银护身符,腕骨处的靛蓝渗进皮肤,连呼吸都带着草木的清苦。你偏要拨开染缸上的浮沫,说我的眼睛比蝴蝶泉的水更清亮,像能照见洱海底的碎月光。
“若我化在扎染缸里,你寻得到吗?”我绞着未干的布角,布纹里的蝴蝶正在滴水。你接过布角,用拇指碾开凝结的蓝:“顺着霸王鞭的响,沿着石茶马道的印,哪怕你变成本主庙的壁画色,我也能数清你睫毛投下的影。”你指尖的温度烫得布纹发皱,像火塘里跳出来的炭,把我冻在染缸里整夏的魂,烘出了细缝。
其实你不知道,这具被照壁飞檐撑起的身子,早该在火把节散成流萤。母亲留下的银蝴蝶坠还挂在门楣上,每次风过都碰出细碎的响,像她临终前说的“莫要困在染缸里”。可你带来的绣花荷包上,针脚密得能织住云——你说数过我窗前四十九次落雨,每道褶子都是等我的夜,叠成了荷包角的蝴蝶纹。
“待我染透十匹扎染,就陪你去看苍山雪。”我摸着腕上的银护身符,没敢说后半句:待我解开这祖传的“拴魂结”,就让心跳跟着你的布包走,哪怕坠进洱海的漩涡,也能化作你船舷的浪花。你却盯着染缸里晃动的云影,突然说:“比起扎染,我更想收走你晾在绳上的笑——那比本主庙的彩绘更鲜活,像蝴蝶泉边初开的山茶。”
昨夜梦见你挎着布包穿过双廊,包里装着刚摘的乳扇,奶香味滴在木地板上,竟开出扎染的花。你说要在喜洲的田埂上,用三道茶煨一锅能化霜的暖,让我的银护身符在火塘边融成水,浇醒染缸里沉睡的蝴蝶蛹。我想伸手接,可染缸里的扎染布突然缠住手腕,像母亲临终时的手,冰凉地说:“白族女儿的魂,早该浸在板蓝根里。”
醒来时枕巾上洇着块蓝,不知是泪还是染缸泼的浆。你发来的视频里,银项圈晃着光,映出你身后的老槐树——那是我们相遇的地方,你说每片叶子都记着我晾扎染时的影子。“绕三灵时唱的调子说,今生的缘是前世未喝完的茶,”我对着屏幕笑,“可你偏要做续茶的人,哪怕我是染缸里退色的布。”
你突然举起绣花荷包,上面新绣了棵老槐树,树洞里藏着半只蝴蝶:“退色又怎样?就像这荷包,越洗越软,却记得每道褶子的形。”风从照壁漏进来,吹得染缸里的银杏叶转了个身,水面碎成千万片你的眼,连靛蓝都暖了。
暮色漫过飞檐时,我摸着腕上的银护身符笑了。原来有些宿命,早藏在你第一次捡起我掉落的山茶花时——你没说的是,那朵花掉进了我的染缸,从此每匹扎染布上,都停着半白半蓝的蝶,像我半开半合的心,终于敢在秋阳里,露出被板蓝根浸软的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