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三月的风还带着料峭,田埂上的油菜花铺成金毯,细碎花瓣被风卷着,落在井台青苔上,沾着晨露像撒了把碎金。堂屋角落的黑陶缸刚被母亲从柴房挪出来,缸沿的灰被她用布擦得发亮,陶土纹路里藏着去年的潮气——这是腌咸青菜的时节,母亲总说"三月三,腌菜不烂",说这话时,指腹的茧子抚过刚割的青菜叶,沙沙响。身后的竹椅上,十五岁的大姐正给怀里五岁的小妹梳辫子,木梳划过发丝的"咯吱"声,混着檐下燕子的呢喃,落在青砖地上。家织布帕搭在椅背上,靛蓝底色上织着细小的"万字纹",是娘用陪嫁的老织布机织的,线脚里还卡着去年的棉絮。
八岁那年的清明前后,雨下得绵密。我蹲在灶房门槛上,看母亲在堂屋择青菜。竹筛摊在八仙桌上,刚割的青菜带着露水,菜梗嫩得能掐出水,叶片边缘卷着春寒的瑟缩。母亲的手搭在筛沿上,手背青筋像老竹筋络,指腹茧子磨得发亮,掐去菜根硬结时,黄叶沾着细碎的泥。
"姐,你看这棵菜心黄莹莹的。"我踮脚够桌上的青菜,被母亲拍开手:"莫碰,沾了汗易馊。"
大姐放下木梳走过来,辫子垂在肩头,发梢还沾着小妹的碎发。她比去年又高了些,蓝布褂子的袖口磨出了浅白边,拿起那棵青菜时,指尖捏着菜梗转了半圈:"二弟你看,叶边齐的才嫩,像小妹刚剪的刘海。"她把菜放进筛里,顺手将我推到竹凳上,"娘说过,细娃子站桌边碍事,我替你择。"小妹在椅上扭了扭,含着手指哼唧,大姐回头拍了拍她的背:"乖,再等会儿给你编个草戒指。"
井台上的木桶浸在水里,桶沿青苔被春雨泡得发绿,井绳磨出的深痕里卡着去年的麦壳——那是割麦时掉进去的,泡了大半年,壳边缘已经发灰。大姐拎着桶绳往井里放,轱辘转起来"吱呀"响,声儿被雨裹着,混着村口桃树落瓣声。她踮脚时腰杆挺得直,蓝布褂子后襟掀起,露出细瘦却结实的脊梁。"姐,我来帮你。"我跑过去拽住绳头,她低头笑,辫子扫过我脸颊:"你还没桶高呢,扶稳桶柄就好。"
桶底触到水面"咚"的一声,雨珠砸出的圈和桶荡开的纹慢慢叠在一起。阳光从云缝漏下来,斜斜照进井里,水面碎金乱晃。大姐猛地拽绳,木桶带着水纹上来,她胳膊肘顶了顶我的腰:"快躲开,别溅湿衣裳。"水晃荡着溅在她裤脚,她却先伸手抹掉我鼻尖的雨珠,小妹在身后"咿呀"叫,她回头扬了扬下巴:"等姐打水回去给你洗小手。"
"水要打满",母亲的声音从灶房飘出来。大姐拎着桶往灶房走,我跟在后面踩她的影子。井台边蒲公英刚冒芽,嫩黄花盘被雨打得歪歪的,她忽然停脚,摘了朵绒毛递给小妹:"吹呀,像小伞一样飞。"小妹含着手指笑,绒毛沾在她鼻尖,大姐用指腹轻轻捻掉,指尖还沾着蒲公英的白絮。
灶房里,母亲把青菜倒进大盆。井水冲下去,泥顺着盆底缝往下淌,青菜露出嫩白的梗、翡翠的叶。大姐搬来小板凳,坐在盆边帮忙摘老叶,指尖捏着黄叶往灶膛里扔,火苗"噼啪"舔着柴禾。小妹凑过来想抓菜梗,被大姐揽进怀里:"别碰,沾了泥要打手的。"她低头给小妹擦去嘴角的口水,指尖蹭过孩子软乎乎的脸颊。
"第一遍摘老叶,第二遍冲泥沙,第三遍浸春涩",母亲捞起棵青菜对着光看,水珠顺着叶边滚,"你看这水,清了,青菜就净了。"大姐已经把摘好的青菜分了堆,嫩的放左边,稍老的放右边,"嫩的腌缸,老的留着晒菜干。"
切青菜的"笃笃"声在春雨里格外清。菜刀亮得晃眼,落在案板上,菜梗"咔嚓"断成段。大姐站在旁边递菜,手腕搭着家织布帕,时不时擦去母亲额头的汗。"姐,我也想切。"我扒着案板边跳,大姐弯腰把我捞上竹凳,凳脚"吱呀"矮了半寸,她握住我的手搭在刀柄上:"刀要斜着,像这样......"她的掌心裹着我的手,暖烘烘的,菜梗切开时的脆响,像咬碎了春天的甜。小妹在旁边拍着手笑,口水滴在大姐的衣襟上,她低头用帕子擦了擦,眼里全是软。
撒盐时雨停了。阳光从云里钻出来,照在陶缸上,缸壁水痕亮得晃眼。母亲抓盐匀匀撒在青菜段上,手伸进缸里拌匀,指缝漏下的盐粒落在缸底沙沙响。大姐蹲在旁边拾掇菜根,把嫩点的归成一小堆:"娘,这些留着给小妹煮菜粥吧,她爱吃脆的。"母亲嗯了一声,鬓角碎发沾着细汗,大姐伸手替她别到耳后,指尖还带着菜梗的潮气。
我蹲在缸边看,青菜段在母亲手心里慢慢变软,水顺着缸壁淌,滴在青砖上嗒嗒响,像谁在数春光。母亲忽然停手,用袖口擦缸沿,指腹在陶土上蹭出浅白印——那是她年年擦缸留下的痕,比去年又深了半分。大姐已经端来木盆,把择好的菜根倒进盆里:"我去喂鸡,顺便把小妹抱到炕上去,她眼皮都打架了。"小妹被抱起来时哼唧了两声,往大姐怀里缩了缩,小手抓着她的衣襟不放。
腌了两天的青菜出了水。母亲把它们捞出来,铺在墙头竹匾里晒。春阳不烈,软软裹着青菜段,把菜叶晒得微微发蔫。大姐天刚亮就爬起来翻菜,竹筷碰到菜梗时,会偷偷往我口袋塞颗米糖——那是三月三春祭后剩下的,糖纸在阳光下泛着麦秸黄,她总说"细娃长身体,该多吃点甜"。
"太干了柴,太湿了酸",母亲捏起段菜梗对着光看,大姐已经搬来竹凳,让我站上去够竹匾边角的菜段。"二弟你看,要晒得菜叶发蔫,菜梗微软,掐着带劲才好进味。"她捏起段菜梗塞我手里,指尖沾着晨露的凉。墙头野蔷薇刚打苞,有风吹过,花瓣落在竹匾里,粉绿相间,大姐捡起来别在小妹发间:"像朵小花儿。"小妹伸手去揪,被她轻轻按住手:"别碰,要谢的。"
我把米糖纸捏成小团塞进砖缝,大姐看见,偷偷往缝里又塞了片晒干的蔷薇花瓣,"这样糖香混着花香,砖缝都能发芽。"她说话时,辫子梢扫过竹匾,带起片青菜叶,慢悠悠落在小妹的花鞋上,孩子咯咯地笑,跺着脚把菜叶踩得更碎。
拌料那天,母亲从墙角陶罐里舀出花椒、八角,放在石臼里碾。木杵撞石臼"咚咚"响,香气顺着门缝往外钻,混着院外油菜花的甜香,漫得满院都是。大姐坐在灶前烧火,火光映着她的脸,额前碎发被汗粘成一缕缕。"姐,我帮你拉风箱。"我拽着风箱杆使劲拽,她伸手挡了挡:"慢点儿,火太急花椒会焦。"说着眼角扫过我口袋,见糖纸露了角,偷偷朝我眨了眨眼,小妹在她腿上晃着脚丫,把灶前的柴禾踢得乱七八糟。
辣椒碎是去年秋晒好的,红得发亮。母亲把碾碎的料倒进青菜里,淋上两勺菜籽油,手伸进去揉。大姐端来粗瓷碗,把提前切好的姜丝撒进去,指尖沾着红油像抹了胭脂。"得用手揉",母亲的手在青菜堆里翻动,"手有火气,能把香味揉进骨子里。"大姐也伸手帮忙,两人的手在菜堆里交叠,母亲的糙和大姐的嫩,都浸在红油里。小妹在旁边伸手要抓,被大姐握住手腕:"辣,摸不得。"她把孩子的手凑到鼻尖闻了闻,"有菜香,洗干净就能拿馍吃了。"
我学着伸手去揉,刚碰到菜叶就被辣得缩回手。大姐笑起来,眼角弯成月牙,从灶台上扯过家织布帕缠在我手上:"傻弟弟,戴个帕子就不辣了。"她的帕子上有股皂角香,混着油菜花香,裹着我的手暖烘烘的——那帕子是她用娘织的边角料缝的,边角还留着没剪齐的线头,是小妹上次用牙咬的。
装坛是最郑重的事。母亲把陶缸刷了三遍,用开水烫过,倒扣在院子里沥干。缸沿的水顺着陶土纹路淌,滴在青砖上洇出小痕。大姐蹲在旁边擦青石,那是压缸口的石头,被她擦得能照见人影。"姐,这石头比我还重呢。"我搬了搬青石,纹丝不动,她伸手刮我鼻子:"等你长到姐这么高,就能搬动了。"说着忽然"嘶"了一声,原来膝盖磕在缸沿,她弯腰揉膝盖的瞬间,辫子梢沾着的菜屑落在青砖上,我捡起来往她头发里塞,她笑得手抖,菜梗掉了一地,却赶紧用围裙遮了遮,对母亲说"没事"。小妹跑过来要抱她的腿,被她揽进怀里坐着,"看娘怎么把青菜变魔法。"
母亲坐在缸边,一层青菜一层蒜片地码。蒜片是新挖的,带着紫皮,咬一口辣得人缩脖子。母亲码三层菜,大姐便摆一圈蒜片,蒜片的紫皮与菜梗的嫩白在缸里交替,像谁在缸底铺了层花布。大姐已经烧好热水,端来放在缸边:"娘,等会儿刷坛子用。"她蹲下来帮母亲递蒜片,两人肩膀偶尔碰到一起,都不说话,只听见蒜片落在菜上的轻响,小妹在大姐怀里数蒜片,数着数着就打了个哈欠。
"蒜要切片,不能拍",母亲码得仔细,"拍碎了辣气散,得让它慢慢渗。"码到缸口,她舀来半碗米酒,沿着缸壁淋下去,酒液渗过青菜缝,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大姐伸手扶住摇晃的酒壶:"娘,我来扶着。"小妹在怀里动了动,她低头拍了拍,孩子就乖乖靠在她肩上,睫毛上还沾着刚才打哈欠的泪。
封缸时,母亲扯来新塑料布蒙住缸口,用麻绳捆紧,压上那块青石。"石要沉,压住气",她往青石上洒了把灶心土,土粒顺着石缝往下渗,"灶心土镇得住缸气,菜才不烂。"大姐已经拿来布巾,把缸沿的水渍擦得干干净净。"三月三的菜,要腌够四十天",母亲说着,看了眼院里追鸡的我,"跟你二弟似的,坐不住。"大姐闻言笑了,悄悄把我拉到身后,替我挡住母亲假装要打的手,怀里的小妹也跟着咯咯笑,小手拍着青石。
缸放在堂屋角落,挨着八仙桌。每天早上,母亲去看缸时,大姐总跟在后面,先擦去缸沿的灰,再把耳朵贴在石头上听。"听,里面在冒泡呢",母亲侧着头笑,大姐已经牵住我的手往后拽:"别靠太近,娘说缸口的气冲。"小妹也学样,把耳朵贴在大姐腿上听,说"听见小虫子叫了",惹得大家都笑。
有次趁她们不在,我偷偷搬青石,刚掀开塑料布一角,一股酸辣香就冲出来,呛得我直咳嗽。缸里的青菜变成深绿色,裹着红油像浸在春光里的翡翠,缸底沉着片去年的油菜花瓣,是晒菜时被风吹进去的,如今泡得发胀,像片不肯烂的阳光。我刚想伸手去摸,就被大姐拍了下胳膊:"馋猫,还没好呢。"
她重新封好缸,压上石头,坐在我旁边的小板凳上:"娘说三月三腌的菜,要等布谷鸟叫第三遍才能吃。"阳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她的发梢上,亮得像撒了把碎银。院外的油菜花又落了一层,香得甜润,和缸里飘出的微辣混在一起,成了那年春天最难忘的味。小妹凑过来要坐她腿上,被她抱起来放在膝头,两人的影子投在缸上,像幅暖暖的画。
师范毕业那年,春寒料峭的四月,我在城里出租屋拆行李,一个裹着棉絮的玻璃罐滚出来,外面缠了三层塑料布。解开时,酸辣香漫了满屋子,罐口的泥封裂了缝,是母亲亲手糊的,混着菜园的黄土。
那天的雨下得细,打在铁皮顶上"沙沙"响,像大姐当年梳辫子的木梳声。我倒出半碗咸青菜,就着白粥吃,脆生生的,辣里带鲜,鲜里藏甜,吃到第三口,眼泪掉了下来——菜梗咬开的瞬间,舌尖先触到辣,后泛出甜,像小时候大姐塞米糖时,糖纸先硌了下牙,而后甜味才漫开来。那味道里,有井台青苔,有油菜花甜,还有大姐替我擦嘴角的家织布帕香。
工作后的第一个清明,我回了家。院子里的蔷薇爬满墙头,把砖缝都撑宽了些。堂屋角落空荡荡的,八仙桌还在,旁边的陶缸不见了。父亲从柴房翻出家织布帕,帕角沾着干青菜渍:"你大姐临走前,把缸擦得锃亮,说你或许念着,收在最里头了。"
柴房堆着旧农具,陶缸放在最里面,盖着麻袋。我掀开麻袋,缸沿的青石还在,塑料布蒙得严实。摸上去,缸壁凉丝丝的,带着柴房的潮气。父亲蹲下来帮我搬青石,手里转着根竹筷:"你大姐总说,缸里的菜记着春的味,就像你记着家门口的井——井台的青苔换了层,水的甜味总不变。"
掀开塑料布时,缸沿的青苔被阳光晒得发脆,指腹蹭过,簌簌掉渣,醇厚的香漫过柴房门槛,漫过院子里的蔷薇。缸里的青菜发黑绿,却透着油亮,像浸在春光里的老故事,缸底那片油菜花瓣还在,只是更胀了,像片泡在时光里的琥珀。我用筷子夹起一段,放进嘴里,还是脆的,辣味淡了,甜味更浓。
父亲靠在门框上,看着我吃,竹筷转得飞快:"你大姐嫁去邻县那年,特意把这缸从老屋搬过来,说这是娘留下的念想。她知道你念旧。"风从破窗钻进来,吹起缸边的家织布帕,帕子上的青菜渍发黑,像朵干了的蔷薇,帕角的线头还在,和我记忆里小妹咬过的样子一模一样。
后来在城里安家,我把陶缸也搬了来,放在阳台角落。春天,缸底生薄薄的霉斑,像母亲没来得及擦的岁月;夏天,缸沿的水痕被晒得发白,像大姐替我挡雨时淋湿的袖口;秋天,楼下桂花香飘上来,绕着缸口打圈;冬天,缸沿结层薄冰,像冻住的春光。
有年三月,我站在阳台看楼下桃花,菜市场传来叫卖声:"新鲜青菜,刚割的。"忽然想起母亲的话"三月三,腌菜不烂",转身从冰箱拿出青菜,学着她们的样子切段、撒盐、揉料。
青菜段落在新买的玻璃罐里,响得脆。玻璃罐放在阳台三天,罐壁凝的水珠就干了,不像老家陶缸,潮痕能留半月。料是超市买的,花椒八角磨成了粉,少了石臼碾的粗粝。我封好罐口,放在阳台角落,挨着那口黑陶缸,缸口的塑料布上沾着片青菜叶,是昨天翻菜时不小心掉的,边缘已经微微发蔫,像片缩成小团的记忆。
缸壁的纹路里,还留着母亲的指痕,也藏着大姐的温度。我伸手摸了摸,陶土的凹凸硌得手心疼,却暖得透心。指尖停在一道浅白印上,忽然认出那是母亲当年反复擦缸沿蹭出的痕——和我八岁时蹲在缸边看见的一模一样,只是又深了些,像大姐眼角悄悄长出来的细纹。
玻璃罐里的青菜慢慢变色,总少点什么。我知道,少的不是料,是井台的青苔水,是石臼的木杵香,是大姐替我挡在缸前的背影,是陶缸里偷偷冒泡的春光,是米糖纸在砖缝里混着蔷薇香的甜,是小妹抓着衣襟的软乎乎的手。
有天加班到深夜,雨下得细,我站在办公室窗前,看月光落在楼下的桃花树上。手机响了,是大姐发来的照片:老家院子里的油菜花又开了,金黄金黄的,砖缝里的潮气正往上冒。照片角落,柴房的门开着条缝,能看见那口黑陶缸的一角,缸沿的青石上,灶心土的痕迹还在,像谁刚撒上去的。
"二弟,娘腌菜的方子我抄下来了,等你放假回来,咱带着小妹的娃再腌一缸。"大姐的消息跟着照片进来,字里带着笑。忽然想起八岁那年,雨停后的清晨,大姐牵着我的手去墙头收菜,竹匾里的青菜段沾着桃花瓣,粉绿像撒了把星星。她拿起段菜梗放进我嘴里,脆生生的,辣得我直吐舌头,她笑得手抖,菜梗掉了一地,围裙上的青菜渍蹭到我胳膊上,湿湿的,带着点咸。小妹在旁边捡菜梗,放进嘴里嚼,被她笑着拍掉:"傻丫头,还没腌呢。"
我摸了摸口袋,钥匙串上挂着个小陶片,是从母亲的腌缸上敲下来的,边缘磨得光,上面的纹路像大姐手背上的筋络,陶片边缘还卡着半张褪色的米糖纸——是那年我塞进砖缝的,后来拆老房时,父亲从砖缝里抠出来给我的,说"你大姐特意留着的"。
楼下的风掠过花丛,带起细碎的香。我想起大姐擦缸沿时,布与陶土摩擦的沙沙声,想起她掀开塑料布时,眼里的光。那些味道,那些声音,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藏在缸壁的纹里,落在我走过的每段路上。
第二天清晨,阳台的陶缸上落了层薄晨露。我走过去,用指尖抹了抹,露化成水,顺着缸壁的纹路淌,像母亲当年擦缸时留下的痕,像大姐替我擦嘴角时沾的米汤。缸里的陈腌还在,香得醇厚,混着阳台飘进来的桃花气。指尖按在缸壁的凹痕上,凉意顺着指腹往上爬,爬到心口时,忽然暖了——那是去年的春阳、前年的菜香,是米糖的甜、蔷薇的香,是小妹踩碎的菜梗、大姐怀里的温度,都渗在陶土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