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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节自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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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文学
2025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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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声与笛声

大石桥的青石板被晨露浸得亮闪闪的,像撒了层碎银子。我蹲在桥洞下数蚂蚁,黑黢黢的蚂蚁排着队,从桥东爬到桥西,最后钻进月牙溪岸边的老槐树根——村里的张爷爷说,这条溪是阿尔河的"小女儿",水流慢悠悠的,性子软乎乎的,就算放片槐树叶,也能晃晃悠悠漂到石桥边。

阿蘅姐姐的茶寮就搭在石桥南头,屋檐下挂着串晒干的野蔷薇,风一吹,花瓣簌簌落,有的飘进茶寮窗台,有的顺着溪水漂向月牙溪。茶寮的土墙新画了朵蔷薇,是阿蘅姐姐用烧黑的树枝画的,花瓣才画了一半,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三月"。我踮脚问她:"这字是啥意思呀?"她正往竹筛里倒陈皮,指尖沾着黄澄澄的粉末:"等老槐树发芽,就画第二瓣。"树洞里的母松鼠松松"噌"地跳出来,叼着颗槐果往藤篮里塞,听见这话,尾巴"啪啪"拍着树干,像在拍手说好。

那天我趴在老槐树最粗的枝桠上数新芽,嫩绿的芽苞圆鼓鼓的,摸起来软乎乎的。忽然听见石桥方向传来阿蘅姐姐的声音,像颗小石子投进月牙溪,荡得槐树叶都晃悠悠的。我哧溜滑下树干,踩着溪边的青苔往石桥跑,鞋跟带起的泥水溅在裤腿上,像画了几朵灰扑扑的小乌云。

桥顶上站着个穿白衣服的叔叔,蓝布包鼓鼓囊囊的,被风掀起的衣角扫过石缝里的野蔷薇,粉白色的花瓣粘在他的靴尖上,像撒了把碎星星。他的声音清润润的,像我过年时吹的芦苇哨子:"姑娘可知月牙溪的老槐树?听说它的枝桠能蘸着溪水画画呢。"

阿蘅姐姐正蹲在井台边洗陈皮,竹筛里的陈皮瓣晒得黄澄澄的,水珠顺着她的蓝布围裙往下滴。听见问话,她猛地站起来,围裙上的水珠"啪嗒啪嗒"掉在青石板上,脸一下子红了,像晨露打湿的野蔷薇瓣,泛着粉嘟嘟的光:"往南走半里地,看见酸枣林拐进去就是。那树是歪了点,可去年冬天压了半尺厚的雪,枝桠都没断,结实着呢!"

"在下沈砚,从鄄城来。"他低头道谢时,我看见他眉骨上有道浅疤,像被月牙儿轻轻划了道痕。他指着茶寮门口的"迎客"木牌,牌上的红漆被雨水冲得淡淡的:"想在这儿歇脚几日,画完老槐就走。我带了鄄城的牡丹饼,刚出炉的,还热乎着呢。"

阿蘅姐姐的手在围裙上蹭了又蹭,指尖还沾着陈皮的涩味:"快请进,里屋刚扫过,窗台上的茉莉开了,香得很。"我踮脚往里瞅,沈砚叔叔的蓝布包角露出半张画纸,画着棵歪脖子树,枝桠斜斜的,倒像老槐。窗台上的茉莉花瓣上沾着晨露,有颗露珠滚下来,滴在画纸上,洇出个小小的圆印子,像枚没盖全的邮戳。

第二天一早,沈砚叔叔就背着画夹去了月牙溪。老槐树最粗的那根枝桠刚好够我坐,树皮上有块凹进去的地方,像个天然的小凳子,坐上去稳稳的。"这树真有意思,"他手里的铅笔划过画纸,沙沙沙,像春蚕在啃桑叶,"你看它的根,往土里扎得深深的,枝桠却拼命往水面够,像在跟溪水说悄悄话呢。"

松松从树洞里探出头,黑溜溜的眼睛盯着画夹,尾巴尖轻轻晃着。它的藤篮里装着半篮蔷薇瓣和三颗槐果,都是圆滚滚、硬邦邦的。我朝它招招手:"松松,过来呀!"它却"噌"地蹿上画架,尾巴扫过画纸,留下道浅灰灰的印子。"小机灵鬼,"沈砚叔叔笑着把它捧下来,从布包里摸出块米糖,"给你,甜滋滋的。"松松叼着米糖跳进树洞,没一会儿又探出头,这次嘴里叼着颗槐果,轻轻放在画夹旁,像在送礼。

"它叫松松,"我蹲在树洞里掏蚂蚁窝,手指沾着湿乎乎的泥,"去年冬天它在雪地里冻僵了,是阿蘅姐姐把它抱回茶寮,用棉花裹着暖过来的。姐姐说,松松的尾巴能当小扫帚,上次扫灶台的灰,全靠它呢!"沈砚叔叔的铅笔顿了顿,目光越过溪面望向石桥,茶寮的烟囱正冒着淡蓝色的烟,像条软软的绸带:"阿蘅姑娘的心呀,像这溪水,看着软乎乎的,却能泡开最硬的陈皮呢。"

傍晚的时候,沈砚叔叔的画纸上多了叼着米糖的松鼠,漂在水面的蔷薇瓣,连我蹲在树洞里掏蚂蚁窝的背影都画了进去。阿蘅姐姐来叫我们吃晚饭,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是刚烤好的牡丹饼,金黄的饼子冒着热气,面粉落在她鼻尖上,像沾了层细雪。"画得真好,"她望着画纸,声音轻轻的,"老槐树要是能看见,新叶准能多冒几片呢——你看它新冒的嫩芽,都往画架这边歪呢。"

沈砚叔叔突然站起来,从布包里拿出支竹笛子,笛尾挂着块白石头,在夕阳下闪闪发亮。"给你们吹支曲子吧。"他把笛子放在嘴边,笛声叮叮咚咚飘出来,像松松啃槐果的脆响,混着溪水哗啦啦的柔,又像老槐树的叶子在拍手。松松从树洞里钻出来,蹲在枝桠上歪着头听,尾巴随着笛声一甩一甩的,惊得槐叶"簌簌"往下掉,落在沈砚叔叔的白衣服上,像撒了把碎绿。

阿蘅姐姐的脚边堆着几片槐叶,她大概听入了神,忘了捡。我看见她偷偷笑了,嘴角弯得像月牙,比窗台上的茉莉还甜。晚风吹过茶寮的屋檐,晒干的野蔷薇"沙沙"响,像在跟着笛声打节拍。

沈砚叔叔在茶寮住了七天,每天天不亮就去月牙溪。他的画夹越来越厚,里面有晨雾中的老槐树,有夕阳下的石桥,还有阿蘅姐姐在灶台前烤饼的样子——画里的姐姐围裙上沾着面粉,手里的锅铲举得高高的,像在跟谁打招呼。最妙的是幅画:松松蹲在我的肩膀上,我们俩都仰着头看沈砚叔叔吹笛,笛声在画纸上画成弯弯曲曲的线,像溪水里的波纹。

"你看这炊烟,"他指着画纸上的淡蓝线条给我看,"大石桥的烟是软乎乎的,像阿蘅姑娘的头发;月牙溪的烟是斜斜的,被老槐树的枝桠挡了下,就有了弯。"我不懂烟还有软硬,只觉得他说话时,阿蘅姐姐正往他的茶杯里续水,茶壶嘴的水流歪了,溅在桌子上,她慌忙用布擦,耳朵红得像刚摘的樱桃,还带着点绒毛。

松松成了他的"小跟班"。每天清晨,它都会叼着颗槐果放在画架上,圆滚滚的果子滚来滚去;傍晚,又把沈砚叔叔给的米糖藏进树洞,藏得严严实实的。有次沈砚叔叔靠在树干上打盹,松松竟用槐树叶给它盖"被子",虽然盖到一半树叶就掉光了,他醒来时还是笑着摸松松的头:"你盖的被子,比雪还软呢。"

阿蘅姐姐每天都烤牡丹饼。茶寮的灶台从早到晚都是热烘烘的,面粉袋子放在灶台边,被她的围裙蹭得白白的。"沈先生说西边的牡丹开得晚,"她揉着面团,面团在她手里软软的,"我多烤点,让他带着路上吃,冷了就用炭火烘烘,跟刚出炉的一样香。今天加了新采的艾草,吃着不腻口。"她的手指在面团上按出一个个小坑,像在给饼子盖印章:"你松松姐姐也爱吃甜的,留几块给它当点心,记得提醒它别贪嘴,上次吃多了闹肚子,蔫了一整天呢。"

第七天早上,我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从茶寮的窗户往外看,沈砚叔叔正在收拾蓝布包。他的画夹里夹着张未完成的画,画的是雪山,山脚下却画了棵歪脖子树的影子。阿蘅姐姐站在他身边,手里捧着个陶罐,罐口用布封着,系着根红绳:"这是去年的陈皮,西边干,泡水喝能润喉。里面的牡丹饼用油纸包着,油纸是新榨的桐油浸过的,防水着呢。"

我看见她的手指在发抖,像我冬天冻了手的样子,红红的,有点僵。沈砚叔叔的手轻轻覆在她的手上:"等我画完西边的雪山,就回来给你画满一墙的老槐树,从芽到花,从叶到果,都画全了。"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其实我总觉得,好的画不在远方,在......心里记挂的地方。"阿蘅姐姐的头低得更低了,头发遮住了脸,只听见她"嗯"了一声,像片羽毛轻轻落在地上。

那天下午,沈砚叔叔要去月牙溪跟老槐树和松松告别。松松好像知道他要走,把树洞里的槐果全叼了出来,堆在他的画夹上,又往他口袋里塞蔷薇瓣,塞得鼓鼓囊囊的。老槐树的枝桠轻轻晃了晃,掉下来几片新叶,落在他的蓝布包上。有片叶子正好落在包角露出的画纸上,盖在那棵歪脖子树的影子上,像给树添了片新叶。

"这棵树啊,"沈砚叔叔抱着树干看了好久,"它的根扎得深,心却软乎乎的,知道松松需要槐果,就年年结得稠。你看这树皮上的纹路,像不像人笑起来的皱纹?"他从画夹里抽出张画,是老槐树的全身像,树洞里的藤篮、水面的倒影都清清楚楚,"我把它留下,替我陪着你们。"松松叼着画纸往树洞里拖,拖不动,就用爪子在画纸边扒了个小坑,把画纸藏进去,还盖了层湿泥巴,像在埋宝藏。

饯行的酒是在石桥边喝的。阿蘅姐姐提着个食盒,里面是温热的牡丹饼和梅子酒,月亮把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像两条交缠的藤蔓。沈砚叔叔给阿蘅姐姐斟酒时,指尖碰了碰她的手背,像落了片蔷薇瓣。"从这里到西边,要走十九个时辰,"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哑,"我数过驿站的牌子,每过一个,就想起你煮茶的烟,想起老槐树的枝桠,想起松松......还有你烤饼时,鼻尖上的面粉。"

阿蘅姐姐没说话,只是把酒碗轻轻碰了碰他的,发出清脆的响,像碎了的星星。我蹲在桥洞下,数着水面的月光,银闪闪的,一圈圈的。听见松松在老槐树上"吱吱"叫,大概也在跟沈砚叔叔说再见。沈砚叔叔喝完最后一口酒,把空碗放进食盒:"我走了。"他说。阿蘅姐姐点点头,把食盒往他怀里推了推:"路上......别饿着。"

沈砚叔叔走的那天,天刚蒙蒙亮,晨雾像层薄纱,飘在石桥上。我躲在茶寮的门后,看他背着蓝布包站在石桥上,白衣服被晨雾晕染,像幅渐渐淡去的画。阿蘅姐姐站在他对面,手里攥着块没吃完的牡丹饼,饼渣掉在青石板上,被风吹得打旋。

"我走了。"沈砚叔叔说。

"嗯。"阿蘅姐姐的声音有点抖。

"夏天溪水涨,记得把松松的树洞垫高些。"

"你也是......过雪山时,多喝陈皮水。"

他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眼,蓝布包上的白石头在雾里闪了闪。走到河湾时,他停住脚步,拿出竹笛子吹了一段,笛声穿过晨雾,飘到月牙溪,老槐树的枝桠轻轻晃了晃,松松从树洞里探出头,朝着石桥的方向叫了两声。等笛声停了,他的影子就拐过河湾,不见了。

阿蘅姐姐站在桥边,站了很久很久,头发被风吹得乱乱的,像老槐树的枝桠。我走过去,把松松早上送我的槐果递给她:"阿蘅姐姐,吃颗槐果吧,有点甜。"她接过槐果,握在手里,指尖冰凉凉的:"小丫头,你说......他会回来吗?"

"会的,"我指着老槐树的方向,"沈砚叔叔说要回来画满一墙的老槐树呢,松松还藏着他的画呢。"她笑了笑,眼角有点亮,抬手摸了摸土墙的蔷薇,花瓣还没涂完。

沈砚叔叔走了之后,茶寮里的茉莉好像不香了。阿蘅姐姐还是每天扫地,但是扫到沈砚叔叔坐过的门槛时,总会停下来,用手摸半天,像在数上面的木纹。我蹲在旁边看,门槛上的木纹弯弯曲曲的,像老槐树的枝桠。"你总摸门槛,是不是像松松藏画纸一样,把想他的话藏在木头里呀?"我仰着头问。她的手指顿了顿,笑着说:"就像老槐树把年轮藏在树干里,日子久了,就长出新枝桠啦。"

松松也变得闷闷的。它不再往藤篮里捡蔷薇瓣,每天都蹲在藏画纸的树坑边,用爪子扒拉画纸,扒得边缘都卷了。老槐树的枝桠垂得更低了,有次我去看它,发现最粗的那根枝桠上,多了个小小的鸟窝,松松叼着槐果往窝里放,一颗一颗码得整整齐齐的。我学着阿蘅姐姐的样子,往鸟窝里放了片蔷薇瓣,松松看了看我,用头轻轻蹭了蹭我的手,像在说"谢谢"。

阿蘅姐姐开始写信。她把信纸裁得小小的,在上面画石桥、画老槐树、画松松,画完了,就折成纸船,放在阿尔河的水面上。"是寄给沈砚叔叔吗?"我帮她把纸船往河中心推了推,纸船漂啊漂,被浪花打湿了角。

"上个月有个货郎说,他往西边去,会路过沈先生画画的雪山。"她的纸船上粘着片槐叶,绿绿的,"我托他带了句话,说老槐树的新枝又长了半尺,问他......雪山的画,画得顺不顺心。"

"他会收到吗?"

"会的,"她摸摸我的头,"这条溪水是认路的,张爷爷说,放片叶子都能漂到石桥边,纸船也能漂到他那儿。"

有天我把松松的槐果放进纸船里:"让槐果陪着纸船,沈砚叔叔就知道松松也想他了。"松松蹲在我旁边,看着纸船带着槐果漂远,突然"噌"地跳上船尾,尾巴在水面划了划,像在给船掌舵。阿蘅姐姐笑着说:"松松是想亲自送送信呢。"那只纸船漂得特别远,直到变成个小白点,还能看见松松的尾巴在上面晃。

秋天的时候,那个卖糖葫芦的老爷爷又路过茶寮,马车上的糖葫芦红亮亮的,像串小灯笼。他刚坐下就嚷嚷:"沈先生的信送到咯!"阿蘅姐姐手里的茶壶"哐当"撞在桌沿上,跑过去扶着老爷爷的胳膊:"他、他说什么了?"

"他说收到你的纸船啦,"老爷爷喝了口粗茶,咂咂嘴,"说雪山的画画是画了,可总觉得缺点啥,画里的雪再白,也不如老槐树的绿看着亲。他还说,过了年就回来,让你......多烤点牡丹饼,他想吃加了艾草的那种。"

阿蘅姐姐的脸一下子红了,转身往灶房跑,没多久,灶台就冒出了热气,她又开始烤牡丹饼了。那天下午,她在茶寮的墙上画了第十三朵蔷薇,花瓣涂得满满的,比之前的都鲜亮。

冬天来得很快,第一场雪落在石桥上,像铺了层白糖。阿蘅姐姐把沈砚叔叔的笛子包在蓝布里,藏在茶寮的梁上:"怕受潮,等他回来再给他。"松松在老槐树的树洞里囤了满满一篮槐果,还把沈砚叔叔的画纸铺在篮子底下,像在给槐果盖被子。我数了数茶寮墙上的蔷薇,已经画了十五朵,阿蘅姐姐说:"等画到第二十四朵,春天就来了,他也该回来了。"

雪化的时候,阿尔河的冰开始裂,"咔嚓咔嚓"响,像谁在敲碎玻璃。月牙溪的水涨了,漫过老槐树的树根,槐果在水面漂来漂去,像些小墨锭。松松每天都去捞槐果,把它们晒在树洞里的石板上,晒得干干的,收进藤篮里。有次它挑出颗被虫蛀的槐果,丢到溪里,看着它漂远,尾巴耷拉着,像在叹气。

"松松怎么捡这么多槐果呀?"我蹲在树洞里帮它捡,槐果的壳硬硬的,边缘有点扎手。松松用爪子扒开个槐果,露出里面的果仁,香香的,然后把果仁埋进土里。阿蘅姐姐蹲在旁边种牡丹籽,小小的籽儿黑亮亮的:"松松是想让老槐树长出小树苗,等沈先生回来,就能看见好多好多老槐了。我也种点,等他回来,就能吃新烤的牡丹饼了。"

春天真的来的时候,河面上漂着好多桃花瓣,粉嘟嘟的,像天上掉下来的云彩。货郎又来了,这次他没带糖葫芦,却提着个木盒子:"沈先生托我把这个给你,说他处理完画具就动身,顶多十天,准到。"

"阿蘅姐姐!沈砚叔叔要回来啦!"我跳起来喊。阿蘅姐姐的手在面粉袋上顿了顿,脸上的红比野蔷薇还艳。木盒子外面包着油纸,缠着粗麻绳,盒身上还用红漆画了朵小蔷薇,真好看。

松松叼来块石头,"啪"地砸开锁。盒子里装着好多画纸,画的全是大石桥和月牙溪——有雾的早晨,石桥的影子在水里晃;有月亮的晚上,老槐树的枝桠垂在溪面;还有阿蘅姐姐烤饼的样子,围裙上的面粉、眼角的笑纹都画得清清楚楚。最底下压着张纸条,是沈砚叔叔的字:"货郎说收到纸船,知你惦记。雪山的画改了七遍,总觉得不如老槐树的枝桠有精神。我已托人变卖画具,十日之内必到。画里少了个人,等我回来补。"

最后一张画上,阿蘅姐姐站在石桥边,手里拿着纸船,我蹲在她脚边,松松蹲在我肩膀上,老槐树的枝桠探过来,像在跟我们打招呼。画下面写着行小字:"走了三年才明白,艺术的根不在远方的雪山,在......能让心踏实下来的地方。"

阿蘅姐姐的眼泪掉在画纸上,晕开了一小块,像滴进水里的桃花瓣。她突然跑进屋里,拿出盏红灯笼,挂在茶寮的屋檐下。灯笼红红的,在风里晃啊晃,像一颗跳动的心。"沈先生说过,看见红灯笼,就知道该停脚了。"她又往墙上画了朵蔷薇,这次把花瓣涂得满满的,粉嘟嘟的。

第九天下午,天突然变了脸。乌云像被打翻的墨汁泼满天空,雨点砸在阿尔河上,噼里啪啦响,溅起密密麻麻的白泡,像是谁在水面撒了把碎盐。风"呼呼呼"地刮,把石桥边的野蔷薇吹得东倒西歪,茶寮的竹帘被掀得啪啪响,像在拍手。

"不好,溪水要涨了!"阿蘅姐姐望着月牙溪的方向,那里的水面已经漫过了老槐树的树根,"松松的树洞要被淹了!"我们往月牙溪跑,雨水打在脸上,像小石子在砸。

远远看见老槐树在风雨里摇晃,枝桠被吹得噼啪响,松松从树洞里钻出来,叼着只小松鼠往高处爬——原来它生宝宝了!三只毛茸茸的小松鼠闭着眼睛,粉嘟嘟的鼻子动来动去,被松松一只只往树顶的鸟窝里送,可鸟窝太浅,风一吹就晃,小松鼠差点掉下去。

"怎么办呀?"我急得直跺脚,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流,冰凉凉的。阿蘅姐姐突然指着水面:"你看!"树洞里的藤篮被风吹到水面上,里面的槐果滚出来,浮在水面上。松松之前用藤条把槐果捆成了小筏子,原来它早就会捆东西啦,上次还帮我捆过断了的风筝线呢!此刻它正跳进水里,用前爪推着筏子往鸟窝下划,把小松鼠一只只放上去。

"松松好聪明!它早就用藤条捆了槐果筏!你看它划得多快,像小马达一样!"我拍着手喊。可刚放上去两只,有只筏子的藤条松了,槐果散了两个,水"咕嘟咕嘟"往里冒。

"快堵洞!"我急得跳起来,先抓起块小石头往洞里塞,可石头太圆,"扑通"掉下去了。我摸了摸衣角,想起早上阿蘅姐姐帮我缝补破了的袖口,说"补丁要选软乎乎的布"。我赶紧扯下衣角的备用布块(阿蘅姐姐总在我衣角缝块布,说"万一破了好补"),朝松松喊:"用这个堵,像补破衣服一样!"

松松立刻叼过布块,往洞口一按,水总算不冒了!"松松真棒!"我朝它竖起大拇指。"松松要把宝宝放在槐果筏上!"阿蘅姐姐脱掉布鞋,跳进齐膝深的水里,"我们帮它!"她捞起个筏子,我扶着边缘,松松叼着最后一只小松鼠放进筏里,筏子带着小松鼠往岸边漂,像艘小小的救生艇。

风越来越大,老槐树最粗的那根枝桠"咔嚓"一声断了,砸在水面上,溅起好大的水花,差点打翻松松的筏子。"小心!"阿蘅姐姐把我往岸边推,自己却被浪头打翻,呛了口水。我看见她的蓝布围裙被树枝勾住,急得想哭,突然听见一阵笛声,像松松啃槐果的脆响,混着溪水的柔,穿过风雨,像道暖暖的光。

"是沈砚叔叔的笛声!"我朝着笛声的方向喊,看见桥顶上站着个穿白衣服的人,背着蓝布包,正朝我们跑来。他的白衣服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裤腿还沾着泥,胳膊上缠着块布,渗着点红——定是赶路时被树枝刮的,可手里的竹笛子还在吹,笛声里带着股急劲儿,像在喊"别怕"。

"我来晚了!"他跳进水里,几下就游到阿蘅姐姐身边,解开勾住她围裙的树枝时,胳膊上的布被树枝勾住,渗的红更多了。"路上遇着山洪,绕了段路。"他的声音混着雨声,却听得清清楚楚。阿蘅姐姐的头发贴在脸上,眼睛里像落满了星星:"你真的回来了。"她撕下围裙的一角,按住他胳膊上的伤:"都流血了......"

雨停的时候,天边裂开道金边,彩虹像座桥,一头架在石桥上,一头架在老槐树上,五颜六色的,真好看。三只小松鼠躺在槐果筏里,被冲到岸边的芦苇丛里,松松蹲在筏边,用尾巴给它们擦水,刚才堵洞的尾巴尖还湿淋淋的。沈砚叔叔坐在老槐树下,阿蘅姐姐坐在他身边,两人的手都搭在断了的枝桠上,像在给老槐树把脉。

"这棵树救了松松的宝宝呢。"阿蘅姐姐摸着老槐树的树干,树皮上还留着风雨的痕迹。

"它本来就厉害,"沈砚叔叔笑着说,"你看它断枝的地方,新冒出的嫩芽,还在往上长呢。"他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半块牡丹饼,已经有点潮了,"这是你去年给我的,我一直带着,总觉得......带着它,就不会走丢。"

我蹲在旁边看那嫩芽,绿绿的,尖尖的,突然明白:"原来树断了也能长新枝,就像摔了跤还能站起来,厉害的不是不受伤,是受伤了还往前长!"沈砚叔叔和阿蘅姐姐都笑了,阿蘅姐姐摸摸我的头:"小丫头说得真好。"

松松突然叼着颗槐果跑过来,放在沈砚叔叔手心里,又叼起颗放在阿蘅姐姐手心里,最后叼起颗塞给我,好像在分礼物。槐果的壳被雨水泡得发软,我咬开个小口,里面的果仁甜甜的,像沈砚叔叔吹的笛声。

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给阿尔河镀了层金,大石桥的影子落在水里,歪脖子老槐的影子也落在水里,两个影子挨得很近,像在说悄悄话。沈砚叔叔把画夹打开,放在老槐树的树桩上,里面又多了好多新画:风雨里的槐果筏,彩虹下的小松鼠,还有阿蘅姐姐在水里的样子,围裙被风吹得飘起来,像朵蓝牡丹。

"我把西边的雪山画完了,"他指着其中一张画,画的是白茫茫的雪山,山脚下有个小小的身影望着东方,画纸上的雪山被改了又改,有些地方还能看出老槐树的影子,"可画着画着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后来才明白,少了老槐树的枝桠,少了松松的尾巴,少了......"他看了眼阿蘅姐姐,"少了茶寮的炊烟,少了烤饼时,面粉落在鼻尖上的痒。"

阿蘅姐姐的脸又红了,像被太阳晒透的野蔷薇,泛着粉。她从篮里拿出块刚烤好的牡丹饼,递给他:"还热着呢,尝尝,加了点槐花粉,松松说香。"沈砚叔叔咬了口饼,眼睛弯成了月牙:"比去年的更甜了,带着......家的味。"

松松带着三只小松鼠爬上沈砚叔叔的肩膀,小松鼠们用爪子扒拉他的蓝布包,从里面拖出支芦苇哨子——是我去年送给沈砚叔叔的,他一直带在身上,哨子上还缠着圈蔷薇藤,像戴了个花环。"小丫头,要不要吹吹?"沈砚叔叔把哨子递给我,我把哨子放在嘴边,吹了一声,声音有点哑,像老槐树在咳嗽,却带着点欢喜。

"我每天都练吹哨子,就等你的笛子回来合奏呢!"我举着哨子说。沈砚叔叔拿起竹笛子,和着我的哨声吹起来,笛声叮叮咚咚,哨声咿咿呀呀,混在一起,像首暖暖的歌。松松和小松鼠们在老槐树上"吱吱"叫,像在合唱;老槐树的叶子沙沙响,像在拍手;阿尔河的水哗哗流,像在打节拍。

阿蘅姐姐站在一旁,看着我们笑,手里的牡丹饼散发着甜香,和野蔷薇的香、槐果的香混在一起,漫在风里。我突然发现,桥边的野蔷薇又开了,粉白色的花瓣落在沈砚叔叔和阿蘅姐姐的脚边,像去年那个有风的早晨。茶寮墙上的蔷薇已经画了十八朵,阿蘅姐姐说:"以后每个月都画一朵,画满一墙。"

我望着那些蔷薇,突然懂了:"我以前以为远方才有好看的景,现在才知道,守着老槐树、松松和笛声,这里就是最好的地方——原来等待不是空坐着,是像阿蘅姐姐画蔷薇一样,一天天把日子画得满满的。"阿蘅姐姐的眼睛亮闪闪的,像落了星星。

沈砚叔叔在茶寮住了下来,他没再往西走,说要在月牙溪边盖间小木屋,画一辈子的老槐树和大石桥。盖木屋的时候,松松总叼来小树枝当建材,小松鼠们则负责把槐果壳堆在墙角,像在盖粮仓。我帮他们递钉子,阿蘅姐姐给我们烤牡丹饼,香喷喷的味道飘得老远。

我和松松还有个互助约定:"我帮松松捡槐果,松松帮我照看蚂蚁窝,老槐树给我们遮太阳,溪水帮我们送信——原来我们都在互相帮忙呀!"松松好像听懂了,用头蹭蹭我的手,尾巴摇得欢。

老槐树新长的枝桠不再往水面探,而是朝着茶寮的方向,慢慢伸展,像在拥抱这片有笛声、有笑声的地方。我摸着那些新枝桠,软软的:"新枝朝着茶寮长,好像知道我们在这儿,树也会记着关心它的人呢。"

我还是喜欢蹲在桥洞下数蚂蚁,只是蚂蚁搬家的队伍里,多了几只小松鼠在帮忙;我还是喜欢去老槐树上数槐叶,只是树洞里的藤篮里,多了本沈砚叔叔的画夹,里面夹着阿蘅姐姐折的纸船,纸船上还粘着片槐叶。

有天傍晚,我看见沈砚叔叔在老槐树下画画,画的是阿蘅姐姐在茶寮门口晒陈皮,阳光照在她的蓝布围裙上,金闪闪的,松松蹲在她的肩膀上,嘴里叼着颗槐果。阿蘅姐姐看见我们,朝我们招招手:"快回来吃饼,刚出炉的,加了松松的槐果粉。"

沈砚叔叔放下画夹,牵着我的手往石桥走,他的白衣服上沾着点槐花粉,像落了片小雪花。笛声从他的口袋里飘出来,是松松用爪子碰响的,叮叮咚咚的,像河水在唱歌。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芦苇哨子,吹了一声,笛声和哨声混在一起,漫过石桥,漫过月牙溪,漫过老槐树的枝桠。我看见老槐树的叶子晃了晃,像在笑;看见松松带着小松鼠跳进槐果筏,在水面漂,这次的筏子用藤条捆得牢牢的,稳稳的;看见阿蘅姐姐站在茶寮门口,围裙上还沾着面粉,她的眼睛里,好像落满了星星。

风里好像有首暖暖的歌,歌里有槐果落水的轻响,有小松鼠的脚步声,有牡丹饼的甜香,还有溪声和笛声,缠在一起,像大石桥和老槐树的影子,永远都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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