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亲
菊延宏
这几天,我不敢触碰关于父亲的任何记忆,不敢直视他的照片、视频,不敢提起他的名字,却又忍不住去追寻。就这样反复纠结着,折磨着,撕裂着,无意间胸口就会被悲痛的钢针刺痛一阵子。坐在父亲的房间里,我久久不能缓过来。
四年前,母亲故去,父亲就来到了我们家。虽然也是至亲,起初却也不习惯。每天清晨我们还在睡梦里,就会被他出出进进的脚步声叫醒。晚上还没到十点钟,他已经酣然入梦了,我们的言行就要格外小心了。出门在外,总会不自觉地惦记着他。回家晚了,他就会来电话询问。这一份牵挂,这一份被惦记,成为我们生活里的突然增添的新内容。
父亲本是个健谈的老人,甚至家里来了我们的朋友,他也会占据主导位置。自母亲去世后,他突然就沉默了,一整天里寡言少语。没事了就在房子里看书、看电视,或者出去溜达溜达,不再主动与人交谈。在我们无暇顾及的时候,他也会自己做饭吃。
疫情时期,他也被囚禁在房间里,极不愿意忍受这失去自由的痛苦。三年疫情过后,终于可以自由出入了。他却在房间里跌到了,腰椎受伤。父亲在床上躺了几个月,妻子就在客厅的沙发上就躺了几个月。随时待命,他的一声呼唤,我们就会冲到他面前,唯恐有一丝的闪失。在妻子无微不至的照料下,他终于可以拄着双拐行走了,很快就手持拐杖出入了。人们都说,有个儿女也不过如此。
这四年里,妻子对父亲的照顾是全心全意的,定期给他洗澡、理发、洗脚,变着花样给她做饭吃。尤其是在他生病时,日夜守候在身边,给他喂饭、擦洗、喂药。父亲经常便秘,之后就是大泄,弄得裤子上染满屎尿,都是妻子换洗的。我作为儿子,自愧不如。
父亲八十三岁的生日那天,全家人围着他唱起来《生日歌》,他的脸上却始终保持着一种平静、木讷的表情。我忽然想起来了,自他摔伤后这半年里他不再有过笑容,不再有过怒气,不再有过忧愁,始终就是这一种疲惫的神态。我的心里掠过一丝的不安,却肯定地认为,在前面的住院期间,是做过全面检查的,一切正常啊!也许,是我多心了。
过完生日的第三天,一大早我去上班了。妻子起床后,给父亲理发、洗澡,带着父亲去洗脚、修脚,又带着父亲在街道里转了一圈,吃了他想吃的饭菜。父亲心情不错,回到家里就去房间休息去了。下午两点多,父亲从房子出来了,说自己胸口有些闷。我们问他:要不咱去医院看看吧!父亲对医院是很排斥的,多少年没住院过。尤其腰摔伤后住院那段时间,父亲在医院里极不适应。没想到,这次他却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进了医院,刚躺上病床。他说要去卫生间小便,自己拄着拐杖就去了,还不让人搀扶他。挂上针之后,我进去看望他时,他说自己舒服多了。隔了不久,护士就叫我了,说老爷子要尿,我进去接了尿,待我返回时,医护人员就忙碌起来了。我的心顿时慌乱了,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还没等我缓过劲来,医生就出来了,说父亲的心梗突然加重,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我眼前一黑,差点站不住,奔到抢救室时,父亲已经永远地睡着了。
前几分钟,他还和我在说话,现在竟然就阴阳两隔了。我恍惚中似乎看到了父亲的灵魂慢慢升空,渐渐远离,我却拦不住,留不住,无能为力。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
办完父亲的丧事,回到家里,悲伤才开始侵蚀我的内心,像冰锥刺进心里,像火水在胸膛融化,伴随着父亲的往事一起袭来。
父亲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期的大学生,毕业后去延安水电局工作,直到1980年才调回家乡。转行开始从事教育工作,直到退休。父亲刚参加工作那些年,把自己的工资分成四等分,给爷爷奶奶四分之一,留给自己四分之一,其余的给母亲和我们。2000年父亲退休,父亲的工资留给自己的只是一点抽烟的钱,其余的都给了家里。子女结婚后,谁有困难,他总是毫不吝啬。父亲从不向别人开口,借出去的钱和物,就认为不是自己的了。仅此一点,让我们受益匪浅。
那时候,我眼看着就要结婚了,父亲却不愿意去负债盖房子。他利用下班时间,开始种蘑菇,自立更生,凭着自己的智慧和辛劳,终于完成了儿子的婚事。我创业初期,父亲倾其所有,解囊相助,帮我渡过了第一个关口。父亲退休后,就一心一意开始照看孙女,直到孙女结婚。父亲就说过几次:我没有什么牵挂了!
其实,天下的父母那个又不是这样的呢?
人世间唯一不求回报的爱是来自父母的爱。人们常常可以包容子女的错,却对父母的问题不能坦然相待。失去了,才深感珍惜。我真希望这世间有神鬼的存在,父亲就可以和母亲团聚,他的在天之灵和我在梦里相遇。我还是要跪在他的面前,以表示我的歉意和忏悔。不求他的原谅,只为我自己能释怀。
晚上,我呆坐在房间里。忽然瞧见墙角里孤零零的杵着的那根拐杖,好多天了就那样安静地待在原地。我的泪水就淌下来了,它失去了主人,正如我一样,也失去了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