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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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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5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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沟岔深处:用身体记下的故乡

黄土沟里的风,沉沉的。

它不像海风湿,不像山风尖,

它糙糙的,却软软地贴过来——

像父亲翻完麦地,用糙手抹你脸上的汗。

风卷着细沙钻进领口,凉。

爬上窗户,舔你干裂的嘴唇,

像一种哑了很久的乡音,

带着土腥味,在你耳边反复地磨。

墙角晒透的枯草,发出甜丝丝的旧气。

那是太阳把干草和泥土一起酿过的味道。

闻一下,它就钻进肺里——

忽然想起:碾场新麦的香,

灶膛煨土豆的焦,雨打进旱地的腥。

这味道不张扬,却缠人,

像一件压在箱底、舍不得扔的旧衣裳。

正午的光白得晃眼,

把沟坎的影削成刀刃。

它穿过窗棂趴在土墙上,

一会儿是金粉,一会儿是昏睡的钟。

傍晚的炊烟,从蓝紫色的天底抽出来。

先是灰白的一缕,慢慢化进暮色,

变成半空里打结的视线——

母亲望了很久的那种。

它把天拉得很高,把念想拉得更长,

长得能绊住翻山的脚。

山梁上炸开一声信天游,

利利地劈开厚厚的黄土。

它在空谷里撞来撞去,

撞碎了,变成露水敲石头的嘀嗒。

最后跌进老屋深处,

混进纺车吱呀呀的转悠里——

那是夜里最慢的摇篮曲。

闭上眼,还能尝到:

掌心汗干后,那点淡淡的咸;

还有亲人握过来时,体温里微腥的暖。

没握过的手,已经远了。

可那点咸和暖还在心里发着酵,

变成一种回不去的甜。

雨后,黄土喝得发黑。

空气里漫开泥土腥鲜的气息。

就在沟沿湿泞的地方,

悄悄顶出了一星青。

那么薄,那么苦,

却是这片沟岔最用力的绿。

——黄土不说话。

它把所有的风、味、光、声、暖,

都收进自己很深的褶子里。

等我走远了,起风了,下雨了,

我的骨头就会轻轻响动:

那是故乡,在我身体里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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