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源的山风里,总带着股干冷的土腥味。王建国蹲在自家那三分薄田埂上,吧嗒着旱烟,望着地里稀稀拉拉的苞米苗,烟锅子烫得手指发红也没知觉——去年秋收的粮食刚够缴租,儿子学费还揣在邻居家的存折里。
“建国,村部招呼你去开会,说有技术员来教种新玩意儿。”媳妇李秀琴裹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从土坡上跑下来,裤脚沾着泥点。
王建国把烟锅子往鞋底一磕:“能有啥新东西?还不是蒙人的。”话虽这么说,他还是跟着去了。村部院子里挤满了人,穿白衬衫的技术员正举着张照片,上面的花像雪堆似的,瓣尖泛着粉,听得人眼睛发直——那是百合,说是种一亩顶十亩玉米。
“这金贵玩意儿,咱能种活?”有人小声嘀咕。
技术员笑着拍了拍身边的泡沫箱:“凌源土质条件最适合百合,咱免费提供种球,还包技术指导,收了也有人来收。”
王建国的心动了。回家跟李秀琴合计半宿,把西坡那片种杂粮的开荒地翻出来,跟着技术员学起了起垄、覆膜、扣大棚。种球埋进土里的那天,他蹲在地里看了半天,像是埋下了个光溜溜的希望。
头茬百合长芽时,天旱得厉害。王建国每天凌晨就挑着水桶往坡上跑,两桶水浇完,脊梁骨都湿透了。李秀琴则守在温室里,拿个小本子记温度、记湿度,原本粗糙的手被薄膜磨得通红。儿子小宝放了学就来帮忙,蹲在垄沟里拔草,小脸蛋晒得黑黝黝的,却总凑到花苞前问:“爹,这花真能换学费吗?”
王建国摸着儿子的头,没说话,心里却比谁都急。直到某天清晨,他掀开温室帘子,看见第一朵百合开了——雪白的花瓣舒展着,在晨光里像撒了层碎钻。他喊来李秀琴,两口子站在花垄间,看着那些次第绽放的花苞,忽然就红了眼。
收花那天,收购商的车直接开到了地头。过秤、算账,一沓沓崭新的钞票递到王建国手里时,他的手都在抖。那天晚上,他置办了几桌酒席,叫上亲属乡邻,比过年还开心、还热闹。王小宝捧着碗,边吃边说:“妈,明年咱多种点,给爷爷也买件新棉袄。”
如今“南有云南,北有凌源”的口号越叫越响,凌源成了国内有名的百合种植基地。王建国不仅自己种了十亩地,还牵头成立了合作社,带着村里的贫困户一起干。荒坡打井、铺路、联网、通电,温室里装上了自动喷淋,手机上就能看温度,儿子考上了县里的重点中学,李秀琴也学会了用直播卖花,镜头里的百合开得正盛,她笑着跟网友说:“这花啊,是咱老百姓的致富花,也是好日子的开花。”
春风又吹过凌源的山坳,漫山的百合迎着阳光绽放,雪白的花海间,王建国正带着社员们检查花苞。风里的土腥味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清甜的花香,那是美好生活的味道,在阳光下,显得热烈又坦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