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了水的绒布,沉沉地落下来,天边最后一抹橘红被揉进了远山的轮廓里。这时,夜色便顺着河岸,带着几分慵懒的步调漫过来了。
先是漫过堤上的青草尖,草叶上还沾着白日里未干的露水,被夜色一裹,凝出几分凉润的诗意,风一吹,便簌簌地抖落细碎的光。再漫过石阶上湿漉漉的苔痕,苔衣青碧,像谁遗落在石阶上的绿绸,在昏暗中晕开一圈朦胧的软。最后,它踮着脚尖,轻轻漫过河岸的脚踝,连水声都放轻了,像是怕惊扰了这方水土的安宁。
白日里喧嚣的河水,此刻也温顺了许多。浪涛不再拍打着堤岸嘶吼,只是缓缓地、缓缓地淌,带着几分慵懒的倦意,吻过岸边的卵石。岸边的灯次第亮起来,橘黄的是老巷口的路灯,晕着一圈暖融融的光;暖白的是临河人家的窗灯,窗棂后隐约有碗筷相碰的轻响。一盏挨着一盏,像是缀在河岸衣襟上的纽扣,灯光落进水里,便被漾开的波纹揉碎,碎成一河晃动的星。那些光点浮在水面,随着涟漪轻轻荡,像谁遗落的梦,明明灭灭,伸手去捞,却只触到一手微凉的水意,指尖的温度,竟也让那片光颤了颤。
晚风是最懂人间的,它不疾不徐,兜着一襟市井的暖,擦着人的肩头掠过。风里有故事,有浓淡相宜的味道——是街角烤串摊飘来的焦香,孜然和辣椒的气息缠在一起,混着炭火的暖意,勾着人的鼻尖,引得路过的人忍不住回头望一眼那冒着热气的铁皮炉子;是邻桌小馆里漏出来的碎语欢声,三五好友碰着酒杯,酒液碰撞的脆响混着笑声朗朗,落进风里,也变得柔软,连带着那些关于生活的琐碎抱怨,都轻了几分;偶尔还夹着卖花人收摊时遗落的桂香,淡而清,像一声温柔的叹息,绕着人的发梢打转。
抬眼望去,远处工地的塔吊还立在那里。白日里,它钢铁的骨架总带着几分冷硬,在日光下泛着凛冽的光,吊臂扬起又落下,像是不知疲倦的巨人,轰隆的声响曾震碎过午后的宁静。可到了夜里,那盏悬在高处的灯,竟也敛去了锋芒。昏黄的光,在浓稠的墨色里静静亮着,塔吊的轮廓便成了一幅剪影,像一棵沉默的树,扎根在夜色里,守着这一方河畔的安宁。它不再是冰冷的建筑器械,反倒成了夜的一部分,与灯火、与河水、与晚风,一同沉醉在这温柔的夜色里。
夜渐渐深了,河水还在流,灯火还在晃,晚风里的温柔,也还在慢慢飘。堤上的行人渐渐散去,先是牵着小狗的老人,踱着慢悠悠的步子回家;再是打闹着的孩童,被父母拽着衣角,一步三回头地望着河面的灯影。最后,只有零星的脚步声,轻轻落在石板路上,又被夜色吞没。临河的小馆也熄了几盏灯,只剩烤串摊的炉火还亮着,在夜色里燃成一点暖。
而这河畔的夜,却像一杯温好的米酒,越品,越有绵长的滋味。连空气里,都漫着让人安心的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