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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锦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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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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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蔗林中岁月深

“买甘蔗!买甘蔗!甜甜的田心甘蔗!”随着商贩的叫卖声望去,体育广场对面有个40多岁的男子开着一张小货车在流动售卖甘蔗。看到这一幕,思绪便不由自主地穿越时空隧道,回到那段在勐果河畔看护甘蔗,榨蔗制糖的甜蜜岁月。

冬日的勐果河畔,蔗田郁郁葱葱,蔗林如海,河风吹过,绿浪翻滚。勐果河却宛如一条巨龙,蜿蜒穿梭在崇山峻岭间。河水清亮透明,金黄的阳光洒满河面,波光粼粼,清澈见底。高大的榕树、攀枝花树、野椿树、桉树、竹林……和一丛丛芦苇、一片片蔗田、一棵棵香蕉色彩斑斓,黄的、红的、浅绿、深绿、墨绿……交织在一起,与两岸巍峨的山峦和湛蓝如洗的天空倒映在河水中,是一副丰富而细腻的水墨画。此时行走在峡谷中,让人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美好。

我的故乡就在如诗如画的勐果河畔一个叫泥汉勒的小村庄里。这里日照充足,气候温暖,水量充沛加上长年无霜,适宜甘蔗生长。分布在勐果河沿岸的以尔格、撒扒拉、母猪台、老把、阿多卡、所所卡、勐果等大大小小村庄都有种植甘蔗的传统。每个村庄都有自己独特的“榨糖坊”。峡谷中的人长期与水为伴,与山共舞,在不断战胜自然的过程中也充分利用优越的自然条件为生产和生活服务,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在这里得到了最完美的诠释。有的糖坊以水为动力,有的以牛的拉力为动力,我们村里的糖坊就是以牛的拉力为动力的那种。这些糖坊规模不大,但它们却承载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和追求。

小时候,我们村在勐果河两岸种植的全是甘蔗,因为那时每家每户每年都有“榨蔗制糖”的任务。入秋后,甘蔗进入成熟期,有一些不法分子会偷采别人家的甘蔗,也会有无人看管的牛羊等牲畜会糟蹋甘蔗,偶尔也会有山猴子会从对面巍峨的高山上跑下来偷甘蔗。每年立秋之后,村里会安排一家一户轮流看守蔗田,每当轮到我家时,这个任务便是奶奶和我的了。奶奶领着我查看蔗田后便回到处于半山腰的守护草棚里,俯看着茫茫碧绿的蔗林忧伤地和我讲起她对榨糖岁月的深情回忆。

1956年,利米大队(现在为武定县田心乡利米村委会)在地处我们村的勐果河畔建起“大队糖坊”,一座土坯房,一座土炉子,一座石滚筒压榨机组成的“糖坊”承担起了完成利米大队“榨蔗制糖”的任务。那时,勐果河峡谷里常年四季红旗飘飘,人声鼎沸,骡马嘶叫,热闹非凡。利米大队的很多青年男女常年在河谷里劳动着,歌唱着,幸福着。春日里,阳光明媚,地头红旗飘扬,人们背诵着毛主席语录,喊着号子,甩开臂膀,鼓足干劲翻地、垄墒、种甘蔗苗。夏日里,炎炎烈日下,人们头戴斗笠,唱着《社会主义好》,忙着给蔗田除草、浇水、松土、施肥进行田间管理。秋日里,天高气爽,人们忙着给甘蔗修去多余的叶片,让甘蔗充分接受光照,形成更多的糖分。冬日里,一群群青年男女有说有笑地在田地里砍甘蔗、捆扎甘蔗;成队成队的骡马或把一捆捆甘蔗驮运到糖坊,或在山间小道上运送红糖,把一块块红糖送到山外去,那叮当的吗铃声在山间悠悠地飘荡;老牛在“糖坊”一圈一圈周而复始地拉着沉重的石碾子嘎吱嘎吱地转动,一股股甜蜜的蔗汁从碾子缝隙间流出;土高炉里柴火熊熊地燃烧,熬糖锅里热气腾腾,烟囱里青烟袅袅。欢笑声,马叫声,流水声,马铃声,歌声交织成那个时代冬日勐果河畔特有的华美乐章,在峡谷间久久回荡。

六十年代中期,大队糖坊撤了,交由我们村负责。七十年代初,村里购买了一台钢制的压榨机,用了近二十年的石滚筒压榨机结束了它的使命,退出了历史舞台,成为了村里的“文物”,直到今天都还静静地躺在“糖坊”边上,见证着历史的沧桑变迁。

八十年代初期,实行“包产到户”后,国家实行“粮糖挂钩”的政策,根据自家承包的土地面积来分配公、余粮和红糖的任务数。我家每年有382公斤公、余粮和52公斤红糖的任务。父亲为了提高甘蔗产量和糖分,到红河元阳等地考察学习,积极引进外地优质品种,一亩多的田里种满了各种甘蔗,什么本地甘蔗、台湾甘蔗、5411等。颜色有红皮的,绿皮的,还有黄皮的,品质有较硬多糖的,有较软可口的。

每年冬腊月,那个简陋的土坯房、土炉子与压榨机构成的糖坊便热闹了起来,村民们按照抽签的顺序,昼夜不停地在这里轮流榨糖。记得有一年我们家是轮在晚上,日头落山前,父母亲就请上几个亲戚帮忙,把甘蔗砍倒,修好,搬运到了糖坊,那条膘肥体健的大水牛也吃饱喝足,急不可待地在等候。奶奶佝偻的身子背着篮子把饭菜送来了,我们就坐在河边吃晚饭,菜不多,就一锅红豆煮腊肉,可大伙儿吃得蛮香。吃完后还舀一瓢清冽的河水喝喝,身心俱爽。脑海深处至今还不断浮现出那情那景。

走进糖坊,我们便忙碌开了。父亲把牛套好,我负责赶牛拉压榨机转动,将甘蔗压碎。其他亲戚朋友则有的不断往压榨机进料口里添甘蔗,汁液顺着木槽源源不断地流入桶中。有的将经过简单过滤的蔗汁提到土炉子旁倒入熬糖锅里烹煮。七口大铁锅依次在土炉子上排开,最初的蔗汁是倒在第一口熬糖锅里,待蔗汁烧开后用勺子打去蔗渣和泡子,等水分蒸发得差不多时把蔗汁舀到其他几口锅里继续烹煮,这时是需要有人不停地在锅里搅动,掌握好火候关系到红糖的成败,而火候全凭经验来把控。有的不断往土炉子里添柴火。不一会儿,第一锅糖浆出锅了,舀进一只圆形大木桶里继续搅拌,稍稍凝固点之后舀在一个个土碗里冷却,待完全冷却后从碗里倒出,一片片红糖就这样生产出来了。古老的制糖工艺又一次得到传承和发扬。夜幕降临,勐果河畔灯火通明,糖坊里依旧忙碌不息,父辈们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坚定。而河对岸,则是一片宁静的村庄,孩子们在月光下嬉戏,老人们在门前悠闲地聊天,整个河谷弥漫着淡淡的甜味。

八十年代末,虽然没有了“榨蔗制糖”的任务,但我的父母亲依然坚持在勐果河畔种甘蔗。每年甘蔗成熟后,父母亲会早早的起床,到河谷里砍扎好甘蔗,赶着骡子驮着甘蔗翻山越岭到对面山头上的马房箐、己梯等彝家山寨里换回红豆,给我和哥哥上学时交伙食。我也跟着去过一、两回,只记得路途遥远,天没亮就出发了,可再回到家时天也黑了。年关将近时,父母亲会赶着骡子把红糖驮到十里外的田心街上卖,父母亲都很节俭,但是每年卖了糖后都会给我们哥俩添置一套新衣服和置办一些年货,如糖果、门神、对联、鞭炮之类的,鞭炮对于那时的我来说是一种致命的诱惑。

现在,武定的大街小巷里常年四季随处可见有商贩在卖甘蔗,大大小小的商场里也有红糖出售。每次遇见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勐果河畔的榨糖岁月,想起小时候奶奶牵着我的手,看着甘蔗随风摇曳,听着田间传来的虫鸣鸟叫一起走在田间地头看守甘蔗林的日子。那些日子虽然已经远去,但它们却永远镌刻在我的心中。

如今,我的父亲、母亲以及父老乡亲们仍在甘蔗林中守望着远方——那是我们归来的方向。甘蔗依旧在风中摇曳,似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我知道,我们都如这甘蔗,坚韧又温馨。而这片甘蔗林的故事,也将在岁月长河中由更多的人续写,带着爱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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