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飘香的岁月

窗外，静夜沉沉，浮光霭霭。月光缓缓地在春夜里流淌，空气里充满了一种细微的但又醉人的夜的芳香。我喜欢在这样的夜里独处，伏案窗前，静静地把自己融入这柔柔的月光中，任凭思绪在岁月长河中徜徉。

岁月流逝，弹指挥间。我竟然有了二十八年的讲台生涯，回想起与讲台朝夕相伴的日子，有诉说不尽的教学工作的繁忙，有收获天真无邪的童心童真的乐趣，有对繁杂尘市中人生的感悟！

二十八年前的仲秋时节，一个秋雨绵绵的下午，刚从楚雄民族师范学校毕业的我背着简易的行李，怀着满腔热情，带着一身朝气，随着一位老教师，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泥泞的山路回到了故乡，回到小时就读的母校——武定县田心乡利米小学，开始了我的教师生涯。

学校座落在乌蒙山余脉大银山脚的利米坝子中间，四周被群山环抱，山峦起伏，时常笼罩在浓雾中，若隐若现，苍茫辽阔。校园内外是郁郁葱葱的桉树、槐树、野春树、白兰树、攀枝花树……广袤的田野宛如一块巨大的金黄色地毯，从山头倾泻而下，铺满学校四周。秋风起时，稻浪随风起伏，一浪推着一浪，一浪高过一浪，在莽莽的乌蒙高原上翻滚，形成一片金色的海洋。

学校的建筑布局为两横三纵，南北各有一排房屋，东西排列着三串校舍，中间夹杂着运动场。这些校舍都是六十年代利米人民投工投料建盖的土坯房，虽不华丽，但绿树掩映下的白墙黛瓦，在方圆几里内也成了一道亮丽风景。这里，是许多农家孩子向往的地方，他们从这里启航，走出大山，走向更广阔的世界。

回到母校，尽管时隔多年，但母校并未发生太大的变化。教室没有变，操场没有变，树木没有变，那棵高大的攀枝花树依然威武的矗立在学校的东南角，连当年教过我的老师也依然还在这里教课，只是脸上多了些岁月的沧桑。面对这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切，我的思绪像绵绵的秋雨一样，无边无际，没完没了……

虽然理想与现实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反差，但望着孩子们那一双双对知识充满求知欲的黑黝黝的眼睛，望着那一张张天真无邪的笑脸，面对父老乡亲那充满信任和期盼的眼神，面对依然贫穷落后的家乡，我的内心深处一次又一次的被冲击，幻想中理想的外衣一层一层的被剥去，只剩下赤裸裸的现实的躯体。艰难与命运斗争的父老乡亲需要我，肩负家庭希望的孩子们需要我，贫穷落后的家乡更需要我。静下心后，在自己六、七平方米的木板楼陋室里，伏案疾书，认真准备起第一堂课来。

和着金秋淡淡的稻花香味，我毅然决然地走上三尺讲台，在散发出浓浓松香味的木黑板上，开始演绎人生。从此，备课、讲课、辅导、改本和运动成了我生活的全部。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光就是课外之余领着孩子们在那块“三合土”操场上狂跑，或做游戏，或打篮球……篮球架是用学校里最好的桉树做成的，有几分威武更有几分壮实和古朴，很像大山的汉子。我名副其实的成了山里的“孩子王”。

几年里来，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反差，让我动摇过。错把懒散当潇洒，错把安逸当享受，甚至还产生过奋笔急书，一封辞职信甩手不干的念头。这些刹那间的动摇和失落，却使我一次次地变得争强好胜、不甘落后，急流勇进地打开了新的局面，找到了新的起点。不断地体验到了初为人师的苦与乐，感受到了生活的酸、甜、苦、辣与人生的真、善、美、丑。月夜，静静地想想，既然命运把我推上了三尺讲台，就得做出牺牲，就应该以坚忍不拔的毅力，磨练出甘于清贫的性格，培养出无私奉献的品质。严谨执教、痴迷课堂成了我精神世界的全部内容。

随着校园里那些金黄色的洋槐花的几飘几落，几年过去了，我服从组织的安排，要到乡中心小学工作。就要离开了，才对利米小学的眷恋之情陡然而生，心潮起伏。那个小手紧紧攥着鸡蛋，怯怯地站在我病床前的女孩那瘦弱单薄的身影，那个失去母亲，家庭贫困却认真学习的小男孩勤学苦读的情景，那一双双充满渴求知识的眼眸扑闪扑闪眨动的样子……一幕一幕的浮现在眼前；那夏日午后散发出淡淡香味的槐花，那葱葱郁郁的树木，那绿树掩映中的白墙青瓦……不断在脑际回荡。要走的那一天，也是一个秋雨绵绵的午后，同事和孩子们送了我一程又一程。那情，那景，至今还深深的烙在我的脑海里。

多年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又回到了利米小学，遇到了当年的老师，走进他的课堂，悄悄地在教室后面找个位子坐下来。看到老师的饱含岁月沧桑的容颜，才惊奇地发现，不知不觉间，我也步入了而立之年！

听着老师讲的课，思绪如一缕淡淡的云，绕着远处的山梁悠悠地飘呀飘，飘呀飘……不由自主的飞向孩童时代，回到那槐花飘香的校园。老师的风采依然不减当年，在抑扬顿挫的话语中，我又一次被老师带入知识的海洋，自由、快乐地翱翔。窗外，一座座山峰高耸入云，坚韧、挺拔、突兀，像祖辈们的脊梁，用铮铮铁骨，为我们撑起了一片片蓝天。我突然间觉得，一个个山乡教师，不就是那一道道山梁吗，用自己的青春热血，为山乡的孩子撑起了一片片蔚蓝的天空，为山乡托起一轮轮鲜红的太阳，托起了山乡的明天，托起了山乡的未来。那一脉脉绿色的山梁不知有多高，也不知有多远……

人生恰似一条路，有山重水复的坎坷，也有柳岸花明的坦途。有得意，也有失意，有顺境，也有逆流，可谓悲喜交织，苦乐参半。真正品味了苦涩，方懂得甘甜的滋味；真正经历了苦难，才知道坚强的美丽。人世沧桑，总会轻轻而又绵长地叩动如山路般曲折的心弦。二十几年来，不管是在山区，坝区，还是在城区工作，我不断改变的是自己的心态，没有改变的却是人生舞台和从教的决心。

想想，我过去曾经教过的多个学生，也走上了三尺讲台，默默地在大山里像挺拔、突兀的山峰一样，贡献着自己的青春年华。她们也将像我的老师和我一样，沿着这条崎岖的山路坚定不移地走下去。看到手中的教鞭就这样一辈一辈的传下去，我笑了，也陶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