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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锦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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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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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访龙龛古渡

大理的夏夜,是喧嚷沉落后的澄澈,纯粹而美好。

八月的晚风自洱海深处吹来,一改白日里的热气,带着丝丝凉意,柔柔的。晚饭过后,我在古城旁的车行租了一辆电动三轮车,带着儿子和侄子穿街过巷,这小小的三轮,像一叶闯入夜海深处的扁舟,载着我们向洱海西侧的龙龛古渡驶去。

龙龛古渡是云南大理洱海西岸的古渡口,始建于明末清初,原名李家庄,据传,南诏第十一代国主蒙世隆幼年因宫廷内乱被秘密寄养于李家庄(今龙龛村),村民对其悉心照料。公元859年继位后,为报恩赐名“龙龛”,意为“龙居住的神龛”,并免除赋税。另一传说称蒙世隆远征病逝后骨灰由此上岸,渡口因此得名。如今,龙龛古渡以水杉林、洱海日出和爱情主题而闻名,被誉为“中国最佳爱情表白地”,吸引中外游客拍摄婚纱照或体验浪漫仪式。其历史遗迹与自然景观相得益彰,形成独特魅力。

车子驶离灯火辉煌的古城,拐入黝黯村道。两侧白族民居的飞檐轮廓在月色里愈发温柔,静谧而安详。晚风在耳畔低语,吹得路旁垂柳的长条如丝绦般轻舞,扫过三轮车篷,又轻巧地弹开,仿佛无数温柔的手在撩拨夜色。儿子与侄儿挤在车斗里,脸蛋迎着风,眼睛映着前方村落里零星亮着的灯火,像盛着碎钻。车过九曲十八弯的窄巷,碾过青石板路的“吱呀吱呀”颤抖声惊起檐角悬挂的铜铃一串清越。那些被岁月磨得发亮的铜铃铛,原是茶马古道上马帮系在驮鞍上的信物,如今悬在飞檐下,仍在晚风里叮咚着往昔的故事。巷弄两侧的老屋鳞次栉比,白族照壁的彩绘已褪成朦胧的水墨画,却愈发显出几分古拙的韵致。偶见三两株攀援而上的老藤萝,紫色蝶形花朵垂落在斑驳的门楣上,恍若给旧时光别上了一枚精致的发卡。一户人家的院门“吱呀”的开启,饭菜香气倏忽从门洞溢出旋即又隐没于黑暗——市井长巷中生命的脉动,从未在夜色中真正沉睡。

当三轮车跟着百度导航来到小巷的尽头时才发现被限行,无法直达洱海边。只好就近找了个停车点,安顿好车子,向老大妈交了5元的停车费,守车的大妈是个热心肠,指手画脚地教我们怎么样走就能到龙龛夜景最美的地方。我们顺着大妈指的方向,徒步两分钟,眼前豁然开朗处便是龙龛古渡。洱海正泛起粼粼波光,像是有人把碎银撒进了揉皱的绸缎。一排水杉如同列队的哨兵,灰褐色的树皮皲裂出岁月的纹路,枝桠却倔强地向着天空伸展,顶端簇拥着浓密的针叶,在夜色中投下细密的剪影,挺拔的躯干倚水而立,像洱海忠实的守夜人,默默凝视着这片水域千百年的流转。

岸边沙滩上人影憧憧,虽已入夜,却游人如织,他们大多是循着电影《心花怒放》里梧桐客栈的旧梦而来。古渡口,一座镌刻着“龙龛古渡”四字的白族风格照壁在月下显出苍劲的轮廓,似历史的残简,记录着昔日舟楫往来的繁华。两侧有“天镜门”和“海月门”,背后得观景平台一直延伸到洱海里,恰似“海舌”。‌‌

码头真正活泛了起来。岸边小广场上,歌声率先撞入耳膜。一位须发斑白的歌者抱着吉他,拨弦清唱《去大理》,沙哑的嗓音在晚风里飘荡:“是不是对生活不太满意……不如一路向西,去大理!”歌声把白日沉淀的愁绪全勾了出来,撞着游人的心。围拢的人群中,有人默默垂泪,有人高声应和,陌生人的灵魂在乐句里短暂相识。另一边的沙滩上,有几个年轻人坐在户外折叠椅上,中间的钢质折叠桌上摆着几瓶啤酒、红酒和一些烤串,旁边的移动音响里正在播放着劲爆的旋律,一位黄头发的男子及其投入地歌唱:“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我的寂寞逃不过你的眼睛……”。劲爆的旋律,深情的歌声让两个女孩不由自主起身,边碰杯边扭动起来,婀娜的舞姿印在光影交错的酒杯中,像洱海的浪花般奔涌着野性的生命力。微微的灯光映亮她们健康的面庞和舒展的笑容,一种与土地血肉相连的欢愉扑面而来。

我们避开喧闹处,沿着堤岸信步而行,月光下的洱海辽阔无声,深邃得足以吸纳人间一切喧嚣。不远处,一对年轻的情侣正沿着湖岸漫步。女孩穿着浅蓝色的长裙,裙摆随风扬起时露出脚踝上纤细的银链;男孩挽着她的手,偶尔俯身捡起一枚贝壳,放在掌心仔细端详后又轻轻放回。他们的脚印新鲜地印在潮湿的沙地上,转眼就被涌来的湖水抹平,如同许多转瞬即逝的美好。女孩忽然驻足,站在湖中的一个大石头前,脱了鞋袜踏入水中,小心翼翼地向湖中的那个石头挪去,吃力地爬上石头,尽情地伸开双臂拥抱着洱海深处吹来的晚风,风吹乱了黑黑的长发。夜色中,洱海的水浪随着风“哗——哗——”地拍打着女孩脚下的石头,溅起一阵阵白花花的浪花翻涌而去。女孩浅蓝色的长裙在清凉的夏风中舞动,在对岸渐渐亮起的渔火的衬托下,衣袂飘飘,宛若温婉尔雅的仙子。男孩在岸上举起相机不停地按动着快门……每一幅画面都定格着平凡生活中的诗意。

身后传来儿子清脆的呼唤声。他非要脱了鞋袜去沙滩上玩爽不可。他踩着细软的沙滩来到水边,蹲下身去,指尖刚触到水面便激起一圈圈涟漪,惊散了倒映在水中的星子。我索性躺倒在沙滩上,任凭晚风鼓起衣摆,看星辰如何在天际变幻璀璨的光芒。仰头望去,水杉巨大的树冠正在晚风中轻轻摇曳,远处的渔火从细碎的叶隙间漏下来,落在脸上像谁温柔的抚摸。

孩子们跑累了,回到我身边坐下,小脑袋靠在我肩上。“爸,那唱歌的老伯,好像有心事?”儿子望着歌者的方向轻声问。我抚着他汗湿的额发:“洱海的水听过太多心事,也洗过太多心事。你看那水里的树,根扎得深,风浪再大也不怕。”儿子似懂非懂,只指着远处海面跳跃的月光碎银:“像星星掉进水里了!”

夜深雾起,我们登上三轮车返程。特意绕进村中的小巷。昏黄的路灯光晕里,可见各家各户门前晾晒的玉米串、辣椒串,还有整条整条挂着的腊排骨。某户人家窗棂透出温暖的橘色灯光,隐约传来电视机播放连续剧的声音。墙角蜷缩着一只花斑猫,听见脚步声懒洋洋地睁眼瞥了瞥,复又阖上眼皮沉入梦乡。这样的场景莫名让人安心——原来最踏实的幸福,就藏在柴米油盐的日常琐碎之中。

再次经过那株老榕树时,发现树洞里插着几支新鲜的百合花。花瓣洁白素雅,散发着清冽的香气。树下石凳上有位白发老人正在拉二胡,琴声苍凉而浑厚,像是从很深很远的岁月深处传来。围拢过来的人们静静聆听,有人跟着哼唱几句古老的调子,声音参差错落却格外和谐。在这一瞬间,时空仿佛模糊了界限,今人古人同沐一轮明月,共饮一瓢清泉。

夜色渐浓,远处山峦只剩下模糊的轮廓,而近处的灯火一盏接一盏亮起,连成了蜿蜒的光带。回望龙龛码头,灯火阑珊处,歌者的弦音与舞者的身影渐次渺茫,唯有那几株水中的红杉,依然在月下勾勒出寂静守望的轮廓。三轮车轻快地驶回古城方向,身后传来阵阵欢笑声。

洱海的风吹了千年,码头的古渡送迎过无数悲欢。游客的喧嚣仿佛浪潮,涨落终会退去;唯有那水中的红杉,让根须穿透浮世的湍流,沉默地握住深水下的永恒。人间烟火绚烂而短促,但我知道,那些湿润的海风、跳动的火光、陌生的笑脸、悠扬的歌声,还有年轻情侣留在沙滩上的脚印,都已经化作一颗颗星星,落进了记忆的银河。待日后某个静谧的夜晚,它们会重新闪烁起来,照亮我前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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