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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锦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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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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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弯弯

八月的大黑山像一条巨龙盘踞在金沙江南岸苍莽的滇东北高原上。山脊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嶙峋的岩石与茂密的树木交错,犹如鳞甲在金色的阳光中闪烁。山路弯弯如一条缠绕山体的银带,在陡坡与葱茏的林木间蜿蜒穿行。

我驾驶越野车沿着山路艰难爬行。车窗外,山风呼啸而过,松涛阵阵,峡谷深不见底,碎石不时滚落。沿途野花在岩缝间绽放,露珠滚动如星子坠入尘泥。远处牧羊人甩出的鞭声清脆裂空,惊起几只白鹭掠过树梢。车内,大女儿略感忧伤的目光不断地投向窗外飞逝的景色,她轻声问我:“爸,万德还有多远?”我望着她泛红的眼角,轻声说:“不远了,翻过这座山就看得见了!”这是她经历了几次考公失败后参加教师招考,选择到偏远山区教书的决定。女儿从小就没有离开过城市,生活中也没吃过啥苦头,这次她主动选择奔赴大山深处任教,我知道她内心多少还是有些忐忑与不安。

山路愈往上愈发陡峭,前方弯道一个接着一个,仿佛没有尽头。她忽然轻声说:“就像人生,总在曲折中前行。”我点头未语,却觉眼眶微热。是啊,每一道弯都是命运的伏笔,正如《菜根谭》所言:“道路坎坷,正是历练心性处。”车轮碾过水泥路面,发出细碎的声响,如同岁月在低语。我侧目看她,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波澜,凝视着前方蜿蜒的山路,眼神渐趋坚定,仿佛已将忐忑化作前行的勇气。这山、这路、这风,皆成了她人生新章的序曲。

乌蒙高原的秋天,是被阳光烘焙过的金箔。天空高远而澄澈,空气清冽,阳光穿过薄雾,在苔藓覆盖的石阶上投下斑驳光影。转过一道险弯,豁然见山脚处一座彝家寨子静卧在大山的环抱中,青瓦土墙与钢筋混凝土楼房轮廓相融,梯田梯地铺展山间,一直延伸到波光浩渺的金沙湖畔。炊烟袅袅地在鳞次栉比的屋宇间升起,恍若时间之外的秘境。女儿望着那炊烟升起的地方,眼中泛起微微光亮,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笑意。我轻声告诉她:“那就是万德中学,你的新家。”她默默点头,手指轻轻抚过车窗玻璃,仿佛触摸着未来的轮廓。山风拂过,带来远处稻谷与野菊的清香,也吹散了心底最后一丝彷徨。那一刻,我知道,她已准备好把青春扎进这片土地,如同那些在岩缝中倔强生长的野花,迎着风,向下扎根,向上生长。

车子继续在弯弯的山路上行驶,我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17岁那年的秋天,父亲送刚刚师范毕业的我去利米小学任教的情景。那日,天光微明,父亲背着铺盖卷,我提着装满书本的皮箱,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在泥泞的田埂上。秋雨淅沥,打湿了小路,也打湿了书本的边角。父亲一路沉默,唯有脚下的胶鞋踩在泥水中的声响清晰可闻。父亲的脚步沉稳,他的背影在田野的光影中忽长忽短,宛如一帧帧移动的剪影,承载着无声的嘱托与殷切的期望。“到了学校,一定要用心教书。”父亲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用力点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说不出话来。雨水顺着草帽边缘滴落,我望着远处雾气笼罩的校舍,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坚定。那一刻,我终于明白父亲背影里的坚持,那是责任,是传承,是山里孩子走出大山的希望。

到了学校,几间土墙青瓦的教室安静地立在乌蒙山余脉大银山脚的利米坝子中间,学校坐落在四周被群山环抱,山峦起伏,时常笼罩在浓雾中,若隐若现,苍茫辽阔。校园内外,桉树、槐树、野春树、白兰树、攀枝花树郁郁葱葱……广袤的田野如一块巨大的金黄色地毯,自山头倾泻而下,铺展至学校四周。我第一次站上讲台,窗外是连绵的山,阳光透过枝叶,在讲台上落下斑驳的光斑。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这条弯弯的路,不仅把我带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也把我带到了一个新的自己。粉笔灰轻落指尖,我翻开课本,孩子们的眼眸如星般闪烁。山风掠过无玻璃的窗棂,翻动书页,亦吹动他们洗得泛白的衣角。后来,我离开了利米小学,去了更远的地方。无论我行至何方,梦中总浮现那条蜿蜒山路,它如无形之线,将我与故乡紧紧相连。

三十年过去,乌蒙山的路渐渐宽了,土路变成了柏油路,拖拉机变成了汽车。可那些弯曲的弧度,依然像年轮一样刻在我的记忆里。那年秋雨中的脚印早已风干在记忆深处,而今车轮碾过的每一道弯,仿佛都在与当年的足迹重叠。父亲那句“用心教书”如钟声回荡,穿越三十年光阴,在女儿即将踏上的讲台前再度响起。如今,角色调换,我成了那个送行的人,而女儿接过我当年的行囊,走向另一段蜿蜒的路。

中午时分,我们到达了万德中学。正午的阳光暖暖地照着校园。女儿下车,背起她的行囊,向校门口走去。我站在车旁,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学校门口。那一刻,我仿佛又看见了17岁时的自己,背着简单的行李,走进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了一段未知的旅程。

岁月轮回,不是重复,而是延续——是教育者血脉里不灭的微光,在一代代人之间悄然传递。她即将踏上的讲台,或许简陋,却足以承载山风也吹不散的梦想。

山路弯弯,路的尽头,永远是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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