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原因,时隔三年多再次回到故乡,是我日夜所思的梦想。
夜里十一点左右,我们终于驶进村子,曾经黄土积淀的坎坷小道,如今铺上了水泥大路。不变的是村民日落而息的生活规律,此时耳旁只飘过沙沙的微风声。一路开到村子尽头,一座自建三层小楼房带着小院子,便是我曾经居住的地方。安顿下来,奶奶从灶房端出几碗热气腾腾的米圆子,小巧的糯米团静静地躺在碗中,入口绵密而有韧性。端着碗,搬来木制的小靠椅,坐在院中,仰头望向繁星点点的夜空,闪烁着银色的光辉,仿佛触手可得。我情不自禁地感叹道如此清晰梦幻的夜景。
第二天,随着公鸡昂扬的叫声,村民们日出而作,赶着家畜去往后山。我走出院门,望着院旁年逾古稀的老樟树,从我记事起就是这副模样:蜿蜒盘曲的树根若隐若现,庞大的树干坚实稳固,纵横交错的枝干树杈点缀着些许绿叶覆盖了半角天空,如今仍然是一片欣欣向荣的光景。院前有几株野生的黄菊花,金灿灿的花瓣像是生于陆上的小太阳般耀眼。沿着院前的小路向屋后绕去,就是村民们放养家畜和种地的后山了。路旁仍然保留着几幢土砖砌成的低矮平房,残破的玻璃窗上粘连了几丝透明的蛛网,旧时鲜红的古漆门如今黯然失色,岁月在其上划出几道黄色的裂痕。这些大多是无人居住的,不过也有保存较为完整的留住了空巢老人——在我经过他们房前时,浑浊的双眼向我投来落寞的目光,或许前一刻他们也在期盼着经过的人儿会是他们的孩子,能够解救他们久困于此的孤独的心。
过了一座石桥,就到了所谓的“后山”,但一眼望去的是平坦的望不到边的田野,只是偶尔会有突起的山头。这里还保留着儿时的记忆:生满杂草的土路、深不见底的绿潭、生机勃勃的莲池、无边无际的水田……来到潭前,眼前倏而闪过童年时的身影,捡起路旁的石子,弓着腰奋力向前一抛,清脆的声响与记忆的余音共鸣,激起的层层涟漪也同时盛开在时光的长河中。离开绿潭,左前方便是莲池,正值炎炎夏日,荷花莲叶开得也盛,恰巧让我碰到了这“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光景。已经有迫不及待的顽童挽起袖子,蹚着浅水处采莲,嬉笑声不绝于耳。再向前走,便是一块块被四通八达的小路分割开的水田。村民们头戴草帽,脚着水靴,猫着腰一手把握一捆稻苗,一手精准的从中抽出一小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田中。娴熟的手法惹人误解插秧的难度,实际其中饱含年复一年的汗水。尤其是在这烈日当空的时候,草帽也抵不住无尽的热浪,许多村民的衣衫早已湿透,稍有不慎便会中暑,而这时旁边往往会有随行的孩童抱着凉水一瓶瓶地递给他们,缓解高温的炙烤。
上了山头的路便开始有些陡峭,窄窄的道路两旁都是急剧倾斜的滑坡,生长了几丛歪歪斜斜的灌木和几簇不知名的洁白如雪的小花。高处的风变得更猛烈了,呼呼地掀起行人的衣袖,而它们仍像护卫般挺立着在风中飘摇。往下看不远处几个放牛的牧童聚在一起欢快地打闹,相比之下成熟的老牛儿则平静地咀嚼着野草眺望远方,不时发出哞哞的叫声。这里也是我此行的目的地,可以拍摄到霞光万道的夕阳和层层渲染的火烧云。时针的针摆很快指到了下午五六点,我也如愿见到了这番美景,云彩画着金黄的眼影,朱红的胭脂,披上淡黄的轻纱,化作妖娆的仙女护送辛劳了一天的太阳女神西行。晚归的鸿雁掠过天边,和归去的村民一同消失在远方的余晖下。兴尽的孩童结伴唱着歌儿隐入出口的林间,我随他们一起穿过林子,回到来时的水泥路上。头顶压过一片黑云般的果蝠承担黑夜使者的使命,宣告夜幕的降临。
袅袅炊烟下,两三个交好的村民围坐在古树下乘凉,晃动着手中的蒲扇闲聊。成群的鸡鸭大摇大摆地走过身旁,像极了放学排队回家的孩童。夏夜的微风温润拂过行人的脖颈,零落的残叶滑过身前,藏入故土,似乎在暗示着落单的游子尽快踏上归途。回到家中,奶奶早已搬来两张木椅,面露慈祥地向我招手,而后对着我拍了拍椅背。待我坐下便马不停蹄地起身从灶房端来热乎的饭菜递给我,再悠悠地坐回我身旁。明月下,我与奶奶像儿时一般坐在一起,只不过奶奶的头发更加花白,身子更加佝偻;而我也不再是那个稚嫩活泼的,坐不住的,喜欢围着奶奶乱蹦乱跳的小孩。眼前的一切,既有着“物换星移几度秋”的物是人非,也有着“乡音无改鬓毛衰”的往事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