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祭祖

随着大年三十临近，老家的年味就像开缸的酒，浓烈诱人，像刚出笼的馒头、热气腾腾，家家户户杀年猪、扫扬尘、办喜事、购年货，你看那肩扛的、手提的、车拉的柴米油盐果蔬烟酒年货堆里，总少不了火纸香烛等祭祀用品，在这隆重幸福的节日里，后辈饮水思源，明白幸福生活来之不易，更加感恩缅怀先人，每年三十祭祖就成了过年的重要一环。

老家三十祭祖分为早晨上坟烧纸祭拜和晚上点灯送亮两个过程。

我记得小时候，上坟首先要打纸钱，每到腊月二十八、九，父亲就会从箱柜里取出钱凿子，卸下一扇柜盖放在堂屋外石坎上，把成捆的火纸一叠一叠分好平放在柜盖上，洗净手，在柜盖前插上一根燃香，找来一截手腕粗细一尺长短的木棒，父亲坐在矮凳上，一手握住钱凿子，一手攥紧木棒，把钱凿子压在一叠铺开的火纸上，从顶头开始，邦地一声敲下，一枚金黄的铜钱图形便印在火纸上，接着移动钱凿子，紧挨第一枚铜钱边缘压下，又邦地一声，便打出了第二枚铜钱，如此连续重复，直到金黄的铜钱铺满整张纸面。

父亲把打纸钱看的极为神圣，打纸钱时神情专注而严肃，动作沉稳，节奏匀称，打出的钱排列整齐、不烂纸，父亲打纸钱还有个特别的规矩，只许家里男人打，女人不能碰，他说女人打出的钱是铁钱，在阴间用不了。

父亲曾教我打纸钱，首先是分火纸，一堆纸（一百张）最好分成三叠，分少了，纸堆太厚铜钱印不透，分多了，纸堆太薄钱凿子就打穿了；第二要打得准，木棒一定要端端正正打在钱凿正中，若是打偏了，纸上的钱就一半有、一半无，或是一半深一半浅，算是残币了；这第三就是力道要匀称，不能一上场就是程咬金三板斧、用蛮力，否则越打越没劲，最后腕软臂酸打出来的钱深浅不一，不漂亮。

父亲郑重要求我把打钱的技巧传承下去，我也承诺过，可是后来祭品店出售的火纸全部用机器压印了铜钱，还有印刷精美的冥币，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过年上坟不在打纸钱了，少了一份祭祀的仪式感，我的内心多少有些怅然，可是人总要与时俱进的，政府倡导文明祭祀、生态环保，或许不久的将来，鲜花祭祀会取代烧纸钱，人们会用一种更文明的方法传承对先人的追思和感恩。

在父亲身子骨硬朗的那些年，每年三十早上他都会带领全家大小上老坟山祭祖，通常上坟只带纸钱、香烛、鞭炮、供品，若是祭祀前谁梦到亲人托梦，说是缺衣少穿或是想要某个商品器物，父亲就会在祭品店订制好纸扎的祭品，三十上坟一并带上。到了坟山，父亲带领全家先把墓前杂草枯叶清理干净，插上两把香，摆上鲜果烟酒等供品，燃放鞭炮，然后一家人跪在坟头烧纸祭拜。

父亲教我们拿出一叠火纸平放在两掌上，用两个大母指压在火纸正中，下面手掌反复上下折动，整叠火纸两端像扇面一般层次分明延伸展开，然后一张一张抽出焚烧。父亲说烧纸钱不能一次放太多，放多了纸钱压实在一起，上层烧过了低层烧不化，烧纸钱也不能用棍子在火堆里挑，这会把钱挑烂了，对先人不敬。烧纸时父亲会给我们讲家族的渊源，讲老坟山的由来，讲一些先人的历史兴衰。

父亲让我们跪在先人坟前许下新年心愿，这样墓中先人听到了会保佑我们。他自己也在墓前许下过许多心愿，譬如请先人保佑家人新的一年都健健康康无病无灾、保佑庄稼有个好收成、保佑家中学子学业有成有个好工作……

有时正当我们许愿时会刮起旋风，卷得纸灰如黑蝶似在坟前漫天飞舞，父亲说这是先人感应到了我们的心愿，出来捡钱了。

上坟时父亲不但给亲人烧纸，就连周围的无名墓前他也会烧几张，他说这既是一个上坟礼节，也是希望墓中人在另一个世界能和亲人睦邻友好。

待纸钱完全烧尽，烟火全灭确认安全后，上坟祭祀就结束了，一家人回去贴春联、迎门神、挂灯笼、吃团年饭。

天黑时，母亲在家中包饺子，父亲带我踏着夜色再上坟山给先人点灯送亮。我们拿着蜡烛、白纸、浆糊来到坟前，父亲点燃蜡烛，在坟头灯窝内滴上几滴蜡油，快速把蜡烛摁在尚未凝固的蜡油上，不一会儿蜡油凝固，蜡烛就稳稳的立在了灯窝里，我在灯窝两边涂上浆糊，再从外面用白纸把灯窝糊住，防止风把烛火吹熄了，烛光在里面闪耀着，像一盏明亮的小灯笼，送亮仪式结束了，我和父亲载着满天星光回了家。

不觉间年迈体弱的父母已经走不动了，他们把三十祭祖的事完全交给了我，我也像父亲当年一样，带着妻儿上老坟山烧纸祭拜、点灯送亮，给孩子讲家族的渊源、讲老坟山的由来、讲先人的历史兴衰，在这隆重幸福的节日里，让逝去的先人感受到亲人的问候及温暖，把我们对先人的缅怀与尊敬一辈辈铭记传承下去。

2025年1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