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祭父

灰白的天空雨哗啦啦下个不停，空气凉嗖嗖的，我准备好了上坟的香和火纸坐在房檐下等雨停，母亲在屋里整理、挑选上坟时烧给父亲的衣物。

我坐的竹编圈椅父亲生前常坐，在父亲行动不便的日子，他常坐在圈椅上晒太阳或者和熟人喝茶聊天，茶几上电热壶水烧开了，呼呼冒着白汽，热水壶旁放着母亲的茶杯，那是我给父母买的一对带不锈钢杯盖和把手的双层玻璃杯，父亲生前非常喜爱，即使重病住院期间也杯不离身，此刻母亲的茶杯孤零零呆在家里，父亲的茶杯摆在新冢坟头。

不觉间父亲已去世三个多月了，家中再也看不到父亲亲切的身影，再也听不到父亲熟悉的声音，父亲的音容笑貌仿佛就潜藏在那些寻常的器物里，总是不知不觉中浮现在眼前。

有时走在大街上，看到健康高龄老人我会不由自主想起父亲，遗憾父亲没能多活几年，让我多尽几年孝、他多享几年福；有时在医院，遇到那些重病缠身的老人我也会想起父亲，想到父亲最后在医院的艰难日子，他瘫痪在床上不吃不喝、生命全靠吊瓶药水和呼吸机维持，我和母亲昼夜轮流帮他翻身、按摩、换床垫、清理大小便，眼睁睁看着他的生命在病痛折磨中慢慢消逝，心中不由的伤感难过，亲人都劝我们节哀顺变，母亲说一家人伺候照顾父亲两年多，父亲走时身上没长一坨褥疮、没烂一块皮，是父亲寿禄到了，去那边享福了。

我相信母亲的话，父亲年轻时入伍保家卫国，复员转业到铁路桥梁队奉献出大好年华，五十岁时因工伤残病退回家，他不愿拖累政府家庭，自强学艺，和母亲起早贪黑开小餐馆渡日养家，直到儿女成家立业他才得以片刻安闲。父亲一生勤劳简朴、耿直无私，为家庭为儿女受尽苦累，他应该到另一个世界享福去了。

父亲的电话号码我一直保存在手机通讯录中，舍不得删除，幻想着某一天我加班未归，父亲忽然打来电话喊我回家吃饭，或者我正忙工作父亲打来电话说某位亲朋家有喜事，提醒我送礼，又或者父亲想念在远方求学的孙子，打电话问我有关孩子的近况。这样的幻想现实中终究不会发生，倒是在梦中我时常见到父亲，有时他静静的看着我不说话，有时他忙着给我建房子、种庄稼，有时他为我犯下错误大发雷霆、严厉批评。

雨渐渐小了，天空亮了起来，母亲选了一套父亲生前常穿的秋衣秋裤和西服放进祭品袋中，我和母亲撑着伞去给父亲上坟。

父亲的坟在坡上，走完村道还要走一段上坡小径，一路上小雨淅淅沥沥冷冷清清。三个月前我第一次踏上这条道送父亲归山，那日艳阳高照，我怀抱着父亲骨灰盒走在最前面，妹妹紧跟在我身后为父亲骨灰盒撑伞遮光，送葬的花圈队伍扯了几十米长，锁啦锣鼓响了一路，一路上风风光光，算是父亲一生中最奢侈的一件事，从那一天起，这条路就成了我最亲近、最牵挂的路。

我和母亲到达父亲坟头时雨停了，父亲坟前长满了半人高的高梁，是父亲下葬时孝子接五谷洒下的种子，绿油油的高梁抽出饱满果穗，母亲欣然说这是父亲要保佑后人兴旺平安呢。

我点燃一把香插在坟前香炉里，和母亲在坟前给父亲焚烧纸钱，火苗驱散了我身体的寒意，像父亲温暖的抚摸，黑色纸灰在空中飞舞，仿佛父亲感应到了我们的思念。

母亲一边烧一边喃喃自语：“天凉了，我把秋衣秋裤烧给你，你要多注意身体，别着凉了。孙子忙着考研呢，没时间来看你，你要好好保佑他。儿女对我都好，你也别操心……”

母亲的话听得我鼻子一酸，母亲已是七十四岁高龄了，身体大不如前，记忆也衰退的厉害，常常开门忘记拨钥匙，有时开水龙头接水，别人打个岔她就会忘了关水龙头，我上班早出晚归的没时间陪她，想多给她零用钱弥补愧疚，她却不敢多拿，怕放忘了地方，可她却从未忘记每个周末早早起来给我做早饭，前阵子我检查出得了高血压，她紧张地找出父亲生前吃得降压药，千叮万嘱我按时吃药。

此时在父亲坟前听到母亲的话，心中感慨万千，五十多岁的我在母亲眼中依然是个孩子，是她一生的呵护关爱和牵挂，只觉得我这辈子是永远还不清父母的恩情，天下所有做儿女的穷尽一生都不能还清最神圣、最清澈、最无私的父母之爱！

2025年9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