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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禹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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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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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花

“这是什么花?”

在川西的时候,我一直在用手机拍各种各样花的照片,发给夸克AI来识别。

为了得到想要的答案,我在识图时附加文字发给夸克AI,刻意强调这朵花长在四千多米的高原上,把海拔数据精确到个位数。夸克一次又一次严谨且广泛地为我检索信息,然而时不时地会给出大错特错的答案。但,万幸的是,它永远不会忘了编一句“某某植物有较强的耐寒性和适应性”来糊弄我,就像是考试时不懂装懂的学生在想尽办法凑到某个得分点。

不过,如果没有夸克识图,我确实只能看着高原上开得烂漫缤纷的花发愣。高山毛茛、湿生扁蕾、火绒花、飞燕草、红花龙胆、钟花报晓……有的像小小的白色风车,有的似蝴蝶振翅,有的一串一串长上去,似红色塔松;有的只在高原傲立,有的能“上天入地”,适应从低到高不同海拔。它们色彩绚烂,功能各异,或多或少能当药材治点病(说起这事,老熟人天山雪莲不见踪影),但有一点彼此相同——

它们都生着柔嫩的花瓣,脆弱的茎叶,狂风来了会簌簌发抖,微风来了便轻轻摇晃。

它们软乎乎像能被大自然搓扁揉圆,却生长在严酷的高原之上,都透着点“高岭之花”的意蕴。若要写它们,需得提到坚强,提到坚韧不拔,甚至要拿“凌寒独自开”的梅花拿来跟它们作比较,和初中那会写“坚强”类记叙文一样。

那时的记叙文,总是参照着“执迷不悟——契机到来——恍然大悟”的架构来写。有一则经典桥段,大概情节是作者坐缆车的时候,看见悬崖之上、岩石夹缝里的一朵小白花,顿时从中学到了人即使渺小,也要有坚如磐石的意志,这种意志当然大概率要被其用到学习中去了。的确,柔弱的花和艰苦卓绝的自然环境能形成张力极强的反差,在某一瞬间击中看客的心灵,至于“一朵小白花”这样微小的目标是不是真的能被缆车上的人看见,当时我并没有去思考,不过从缆车上能看见老君山上一丛丛的连翘花倒是不假。这样的桥段对我影响何其深远,直到五六年后,还让我下意识去思考,生长在高原上的花是不是也能赋予某种深广的寓意。

写散文求“形散神不散”,而按照我最早写散文时的理解,就是要从某个点衍生出去,牵扯到或过去或现在的好多事例,最后揭示某个深刻的道理。写在散文里的花,自然也能被解释出无穷的意蕴,没有就硬想,再找机会由物及人,写写古人、写写现在,再歌颂点什么、讽刺点什么,最终高山毛茛的小黄花究竟有几瓣花瓣已经完全不重要了。我现在回看我自己的有些文章,确实也想不起来当时所见之物真实的模样。当我从川西回来,反复思考如何将那儿的鲜花和某个高尚的示例挂上钩来写无果之后,我突然质问起自己,为什么非要这样去写一朵花呢?等我写完了,过几年再来看,是不是又要打开百度或者夸克搜索:

“XXXX是什么花?”

就好像我不曾认认真真地蹲或者趴下去拍一朵素未谋面的小花。

汪曾祺写过一本书,叫《低眉俯首阅草木》。当我在稻城亚丁,看着无数叫不出名字、长得又很新奇的植物时,一直在恼恨“我为什么没有找机会学学博物学和植物学”;当我在神鸦湖边一步一步试探性地往苔原深处走时,只是单纯地想更近地看清红花龙胆的模样——仅仅是低眉俯首地去阅读高原的花草树木,至于某朵花有什么样的品格,我没去想过,甚至到现在也没查一查它的花语是什么。

没有必要。

就像红花龙胆,我不会写到它的花语,我只需记得,它在有些灰扑扑地绿着的苔原上,像松树那样昂首挺胸地站在风里,红得像摇曳着攀爬向高处的火焰,炫耀着多层次的颜色,美得让人只一眼便情不自禁地想要接近它,然后叫人在淤积了水、不知道会不会吞掉一只脚的土地的阻拦下,悻悻然地驻了足。

——从“这朵花是什么”到我与它的故事,都在这里了。

其实在文学作品里被赋予意义的植物并不很多,而所谓意义,也是在它被人反复描摹之后,被慢慢附加上去的。如果把一株腊梅种到高原,它被不合适的自然条件害死了,能就此开除它“冰清玉洁”“坚韧不拔”品格的代表的资格吗?不能,因为“橘生淮南为橘,生淮北则为枳”,万事万物有自己的规律。而文学上的梅早已成为一个符号,其意蕴独立在它的生死之外。那么北培腊梅在西藏试种成功这件事,能为梅“凌霜傲雪”的品格再增添一重例证吗?同样不能,这是人经过多重努力企及的结果,最好还是放在写“人定胜天”的议论文里吧。如果梅花会说话,问它“你是谁”,它只会说自己是梅花,最多把自个的品种说明白点。

以花之文学意蕴抒情无可厚非,从某个植物身上领悟什么道理同样无可厚非。宋人总能在写大自然的时候领悟一些理趣,比如说水池清澈的原因是“为有源头活水来”,半点问题都没有。但我硬要给高原上的花赋予什么意义的行为简直和患上答题强迫症的夸克AI没有任何区别。分明在面对花的时候没有任何高深的感悟,为什么事后非要苦思冥想,甚至试图去网上找些例子放进文章里呢?我真是无法共情这些天苦思冥想的自己,用文字单纯地去记述一朵花的模样根本不丢脸,这和我拍下花们的照片去查找它们的名字的初衷一致。

“这是什么花?”

“这是XX花。”

“哦,XX花你好。”

这样简单的问答本身,就是我去亲近这些花的全部意义。

——认出大自然某一个字节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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